容桐这厢在黑暗中发呆,常蕙心那厢已步出房外,容府屋子多,她拣了一间没人住的厢房,打算暂时歇一晚。常蕙心还未推门,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劲,索性直接推开了门,点灯一照,床榻上竟然躺着谢济和曾微和。
呵呵,这两人居然躲到容府里来了。
两人盖在被子里,俱被灯光照醒。曾微和瞧见来人,微微一笑。谢济反倒有些尴尬和惶恐,脱口而出:“表妹?”谢济连忙给常蕙心解释:“表妹,父皇围了微和府邸,各个城门口又排查得紧。我们实在没处藏身了。本来想着过些日子给你打招呼……”
“你们怎么不躲到周峦府上去?”常蕙心直接打断了谢济。曾微和不肯连累周峦,却来连累容桐!
谢济诧异,伸手挠了挠后脑勺:那个朝廷里出了名的刺头周峦?他不熟呀……
曾微和的手撑在床.上,似欲起身,谢济赶紧搀扶她。曾微和对常蕙心道:“是我建议阿济住到这里来的。”曾微和挑起双眉,补充道:“安全。”
常蕙心笑了一声,“那我只好连带着周婆子一起撵出去了。”
谢济完完全全迷惑了,不满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曾微和不告诉谢济,反倒推攮他,让他穿好衣服出去。二女留在房内,单独有话讲。谢济嘟囔抱怨,却还是听从曾微和的命令,出去了。
房里房外静悄悄的,曾微和顿了一会,冲着门外喊:“再站远点,别偷听!”门外的谢济嘀咕了几句,听着步子越来越远了。曾微和拈起里衣的袖子掩住嘴巴,朝常蕙心笑道:“你瞧,他多听话。”
常蕙心冷冷道:“你要真心把他当丈夫,就不该说出这种话。”
曾微和神态骤滞,挪开袖子,笑意仍挂在嘴角上,她拍拍身边的床榻,要求常蕙心过去坐。常蕙心不坐,仍站着,曾微和便道:“我在容大人这里住几天。”
“我不准许。”
曾微和未料到常蕙心这么果决,不由得将眉毛挑得高高的,又道:“倘若你不准,我便去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容大人。”这话明摆着是要挟的。
谁料常蕙心神色如常,“他已经知道了。”
曾微和沉默良久,接着,对常蕙心说了一大段话:“我知道你如今肯定很想除去我,可你杀了我,不是助了谢景么?再则,我向来是不管不顾了,要是被抓了,没准我就告诉谢景你在京中。常蕙心,你再仔细斟酌下,是不是该让我在这里住下来?”
常蕙心摇头,不松口:“周峦的府邸就在隔壁,你住到隔壁去。”
“我要你被抓了,没准不单单只供出你,嘴一漏,谢致什么的……”
“你真是够了!”常蕙心斥道。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曾微和仅要挟常蕙心的时候,常蕙心还能保持平静,一牵扯到谢致,她心中就陡然一慌。若不是曾微和有孕在身,她真想杀了曾微和。
常蕙心不会对曾微和下手,面上却不道破,她举起右手,一掌斜劈下去,将身旁木桌果然削掉此角:“曾微和,限你今夜离去,否则有如此桌。”曾微和张口欲言,常蕙心却不给她还嘴的机会,续道:“你现在有孕在身,打不过我的。”
曾微和眉毛挑了又挑,真是教会了徒弟,逼死了师傅。
常蕙心咄咄再道:“不要同我说你搬走动静大,会惊动容桐。你搬进来还悄无声息呢,怎么来的怎么滚。也不要耍赖说你肚子大,走不动,你走不动,我带着你翻墙!”常蕙心一口气说完,说完了还不喘气。
曾微和缓了良久,找到了一句话讥讽常蕙心,“如今你可真是身轻如燕。”
“正是。”常蕙心居然应承下来,厚脸皮出乎了曾微和的意料。常蕙心瞟了曾微和一眼,告诉她:“你眉毛挑那么高也没用,就是直接竖起来,你也得搬出去。”
曾微和带上谢济,灰溜溜的走了。她虽然肚子已经很显形了,但是凭着卓越轻功,仍能纵身跃上围墙,改入隔壁。倒是谢济轻功不行,在墙上磨蹭了好一阵子,还被曾微和骂了一句“蠢货”。
常蕙心至始至终监督二人搬走,待这事完全消停了,她才回去入睡。差不多近丑时了,常蕙心却全无睡意——她从不择床的,这回却不知怎地,浑身不舒服,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最后,常蕙心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望着眼前藕荷色的帐顶,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三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心底默念的一句话,竟带了神奇的法力,犹如暖流瞬间淌遍全身,常蕙心渐渐就入睡了。早晨起来,她神清气爽,暗自笑道:没想到谢致还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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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桐觉得最近家里怪怪的,总觉得家里还多出了几个人。他想把自己的怀疑同自家娘子讲一讲,猛地记起来娘子不是娘子,不可袒露真心。
容桐抱着对人人都怀疑的态度,悄悄观察家里的每一个人,没用多久,就发现家里的周婆子有古怪——隔壁周峦家里没仆人,周峦自己还在北关打仗,周婆子怎么神神秘秘总往隔壁跑?
要是以前,容桐肯定会认为,周婆子这是好心想照料周府,给周府打扫扬尘什么的……这回容桐却不觉得了,苏虞溪是假,苏虞溪从家中带来的周婆子,也一定有蹊跷。
容桐独自一人去查,查到一半的时候被容父觉察出了端倪,劝容桐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容桐不依。
容父也没得办法了,叹了口气。
容桐问父亲:“阿爹,倘若我查出来什么,你会阻拦我么?”
容父心中念头似帆船过岸,千百艘转瞬流逝……容父想想,自己一生也就只亏欠过常蕙心一人,隔壁查出谁来,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容父便告诉儿子:“你放手去查吧,只要不伤害到我们家宅子里的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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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叶子全落光了,秋走冬至,永州传来了好消息。围困数月的永州城破,苏钟被谢致一刀斩于马下。
谢致派人先送密报给皇帝,皇帝看完密报,问信使道:“明面上,这捷报还需几日才会传回京城?”
信使回禀,说还至少需要十五日。
皇帝目光无波,嘱咐道:“今日之事,不可以走漏了消息。”接着,皇帝命令信使:“你现在火速赶回永州,让汉王按兵不动,先不忙着班师回朝。”
皇帝摆驾去了菡萏殿,蔡修仪不久前再次怀上龙嗣,皇帝去看看她。帝妃私下独处,蔡修仪照例要重提旧事,皇后害过她怀胎,接着便涌出眼泪来,向皇帝哭诉心中担忧:“陛下,臣妾不是故意要挑事,臣妾实在是担心这次臣妾的孩子……还是不能平安诞下来。”说着说着,蔡修仪的手抚上腹部,分外可怜。
以前,蔡修仪这么做,皇帝都会左右而言她,扯些别的话题,赏她好些首饰。今日,皇帝却伸手按上蔡修仪的手背,也抚在她的肚子上。皇帝道:“朕知道了。”
皇帝的异常反应把蔡修仪怔住,她差点忘记要继续哭下去。
皇帝从菡萏殿出来,打算转去书房,继续批阅奏章。皇帝本来走得有点急,目光忽然瞟到一个人,小小一粒白影,站在远处。皇帝顿住了脚步,继而改变路线,向那团白影走去。
袁宝林立在假山前,有了她娇小的身形衬托,本是玲珑的假山忽然变得巍峨。皇帝一把搂住她,怜惜道:“怎么在这?”
“臣妾是随意走走,望见陛下来,就立住了。”
皇帝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只需一眼,就看出袁宝林心里有事。皇帝抬手,指尖掠过袁宝林不展的眉,划着划着,他突然忆起,曾经也这样抚过另外一个女人。皇帝指上发凉,将手拿开了。皇帝浅笑着问袁宝林:“究竟是什么事,烦着了朕的小心肝?”
袁宝林低下头,声音怯得很:“回陛下,臣妾有了。”
良久,皇帝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
……
皇帝回到御书房后,先命心腹之人火速赶去天牢,苏钟已斩,天牢内以苏钊为首的一干人等失去了为质的价值,全部诛杀。
接着,皇帝修书一封,送至永州,命谢致率兵北上,将拒不受令,仍在同狄人鏖战的周峦押回。
……
汉王的军队在十一月份到达北关,天寒地冻,漫天飞雪。汉王军中虽备了棉衣,却仍有不少南方的士兵不畏寒,冻得直哆嗦。
汉王自己穿得不多,夹衣外头罩着银甲,银马银鞍,几乎与雪一色。
汉王谢致来之前,就命探路的小校去打听了,周家军今日同狄人又激战了一场,也不知道这会结束了没有。谢致正想着,听见马蹄声骤然响起,密集犹如鼓点,由远及近。
出乎意料的,来者竟是周峦,重甲与棕马俱染鲜血,长枪上赤迹斑斑。周峦身后跟着十几骑精兵,各个精神矍铄,甲上见红,脸上却不见疲态。
“来不及迎接你。”寒天里,周峦呼出来的竟是滚滚热气,慷慨澎湃:“那边还在交战着,汉王殿下,可否等卑职把这一仗打赢,再抓卑职回京?”
周峦单手勒着马缰,等待谢致的答复。
谢致淡淡道:“我抓你做什么?我要与你一道长驱狄虏,北向杀去,直捣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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