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帝出声道。
“你既然早觉不妥,为何当日不曾开口质疑?”
“回皇上,”齐太医叩头道,“微臣那日虽然心中尚且疑惑未解,但一时找不出问题根源,也不敢确定。请皇上恕罪!”
万皇贵妃刚才听得不是康嫔或是其他嫔妃有孕时,暗暗松了口气。又一听是淑妃得了病痞,心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得意。她先前怀疑织锦有孕,结果有四位太医证实仅是风寒,这下放心了许多。
今日一听,居然是得了病痞,更是遂了她的意,心中自然痛快了不少。
“那你可有再为淑妃把过脉,以再次确认一番?”万皇贵妃很是关心此事地问道。
“回娘娘,没有。”齐太医答道,“微臣并非是负责纪淑妃的太医,也没有机会再为淑女把脉。”
“既然如此,那么下此结论未免不是有点轻率了么?”万皇贵妃说道,“只是齐太医的推测罢了,更何况张太医资历颇深,断是不会出这样的错误的吧?您说呢皇上?”
“朕也觉如此,”成化帝沉思了一会讲道,“贞儿说得极是,仅凭一番推测,自然是不能断言。这样吧,负责纪淑妃的太医是哪位?”
“本宫记得..貌似是王太医?”万皇贵妃说道。
“正是。”齐太医答道。
“那好..”成化帝道,“明日你和王太医同去长乐宫,给纪淑妃诊一次脉。看看究竟是不是病痞。”
“微臣遵旨———”
待齐太医走后,成化帝转过身去,没好气地说道。
“怎么样?朕说不是吧,嗯?”
“臣妾也是一时不快,口不择言罢了。”万皇贵妃自知理亏,轻哼了一声讲道。
“你呀..也不想想看,”成化帝有些无可奈何,“朕都快一年没去康嫔宫中过了,怎么可能会有孩子?真是胡闹!”
“臣妾怎么知道呢?”万皇贵妃有些不满地说道,“皇上爱去哪儿去哪儿,臣妾管得着么?什么贤妃康嫔,都有什么分别?”
“好好好,怪朕、怪朕,”成化帝道,“都是朕的不是,贞儿消气了吧?好了,朕还要回去批折子,晚些时候来贞儿宫中用晚膳可好?”
“皇上金口玉言,可要说话算数,”万皇贵妃道,“别到了晚上,又往未央宫跑,让臣妾白等。”
“怎么会?”成化帝笑道,“朕什么时候食言过?”
万皇贵妃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只道。
“臣妾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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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琪——”万皇贵妃唤道。
“奴婢在,”
“去把王太医叫过来,”万皇贵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道,“本宫有话要交代给他。”
不过这个纪织锦到底有没有得病痞,是齐太医推测也好,是事实也罢,都不重要。
她势必要让织锦坐实了病痞的名头,这样才是最好..
“是,娘娘。”
我转身,走出殿门的那一刻,嘴角挑起一丝笑意。
“琪姑姑,”梓纯见我从殿中出来,迎了上去。
“一会去趟太医院,请王太医来安喜宫。”我说道。
“嗯,好。”
梓纯应道,我从袖中取出一只玉佩,水头极好玉,却可惜只有半块。
“姑姑?”
我将那玉交给梓纯,梓纯看着手心里的白玉,有些不解。
“你去太医院时,顺便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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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张太医行医数十年,这回出现这样的错漏,却也是难免...”万皇贵妃对成化帝说道,“恳请皇上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免了他的罪吧。”
王太医与齐太医同往长乐宫诊脉,证实纪淑妃确是病痞。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张太医身为院判,行医数十年,资历颇深。在太医院声望很高,却不想得一世英名,竟毁在了一次简单的看诊上。
“朕也念他年迈,实在不忍心怪罪。就命他回乡,颐养天年吧。”成化帝点点头说道。
“皇上仁慈,”万皇贵妃笑道,“臣妾看来极是。”
“嗯。”成化帝打了个哈欠,“夜深了,朕困得很呢。”
“臣妾服侍皇上歇下,”万皇贵妃说着,卸了成化帝的头冠,“对了,皇上。还有一事..”
“嗯?”
“是..关于纪淑妃的,”万皇贵妃筹谋思量已久,开口道,“太医说,她腹中的肿块已经生根,难以治愈。只得日渐恶化,用药物维系...”
“嗯..”
“像纪淑妃这样的情况,”万皇贵妃接着道,“恐怕是不能再服侍皇上了。宫中人多口杂,难免会有些子人说长论短、议论是非,怕是也对淑妃的病情不利。所以臣妾想。还是叫她迁出长乐宫,到安乐堂[1]养病,也清静一些不是?待情况有所好转时,再搬回长乐宫不迟。皇上您看如何?”
成化帝此时,已是倦意浮上眼帘。
“就依贞儿说的办吧...”
********
“淑妃娘娘,时辰可不早了。收拾了东西,咱就得走喽。”那弓着腰的大太监,手执拂尘笑道,语气中不免带着轻视与傲慢。
“周公公劳驾,待我整理了衣物首饰,便随公公走。”织锦轻声道,面无血色嘴唇发白。
“您嘞,可快着点。洒家还要回去复命呢!”太监道,摇了摇拂尘,叫那手下的两个小徒弟去搬东西。
织锦进了屋子,见屋中的陈设七七八八已被搬空。这些东西当然不是搬去安乐堂的,而是被拿出来烧毁。万皇贵妃下令,虽说织锦得的是病痞,不会传染。但平日用过的东西上,总是沾了‘病气’的,不可再用的了。
只听‘砰’地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散落在了地上,乒乓作响。
织锦回过头去,原来是那小内监推梳妆台时,用力过猛不慎推倒了。那妆匣子摔在了地上,掉了一地珠翠。
“喂——干活也不给洒家利索些!毛手毛脚的,真是让洒家不省心!”那大太监斥责道,赏了那小内监头上一记暴栗。丝毫没有理会一旁的织锦。
织锦蹲下身,拾起地上的一串藕色珍珠链,一只嫩果绿的细玉镯,还有一支小巧精细的素银镶宝石如意。取了帕子包好收入袖中,她也只能够带走这么多。别的谁爱拿就尽管拿去,她顾不了这么多了。
包袱里几件旧衣,夹层里缝着银票,还放着几角碎银。织锦挎着那蓝布包袱,有些迷茫而不知出路地走出了长乐宫偏殿。
“青稞,我们走吧..”
“纪淑女。”
青稞跟在织锦的身旁,利落整齐双螺髻,一身素衣青布鞋。
那条曲折的甬道似乎十分的长,天照例是灰蒙蒙的不见一丝湛蓝。
一步,两步...十九,二十...
织锦盯着脚下的路,默默地数着缓慢步子。
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九,六十....
......
一千三百三十八..一千三百三十九...
“淑妃娘娘,咱这可就到了。”
耳边响起大太监阴阳怪气的话语,织锦抬起头,头顶的阳光照得刺眼。而她的身体,却置身于一片阴影之中。
安乐堂。
一千三百三十九步,从长乐到安乐;
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
踏着一千三百三十九步,一步一停地仰望那天空..重回长乐!
“淑妃娘娘,就送你到这儿喽,洒家还要回去复命。”大太监拍了拍衣袖,甚至不再用‘您’,毫无恭敬地说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地养着病吧——”
说完,带着两个小徒弟离去。走过几步,还在那宫道边啐了一口。
“呸!白忙活着跑上一趟,半点油水都没捞着!”
“师父,您消消气..一会儿咱不是还要到万贵妃宫中回话嘛,贵妃娘娘那里肯定是会有不少打赏。”
“哼,安乐堂这鬼地方,赛过冷宫!洒家还嫌着晦气!呸呸呸...”
......
织锦第一次走进安乐堂,这个形同冷宫的地方。没有半分人气,死寂沉沉。
这里是宫廷禁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静..太安静了;静到织锦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心跳。
万皇贵妃,还真是安排了一处‘清静’的好地方...
“纪淑妃——”
织锦正欲往里走时,只听得背后阴森森地一声,唤住了她和青稞。
转身,织锦一怔。
这是个干瘪瘦条的老太监,说是骨瘦如柴绝不过分,还十分恰当。青筋突起,一层暗黄的皮裹在骨头上。仿佛一扯,那白森森的骨头就要露了出来。
“淑妃娘娘,咱家姓陈。是这安乐堂的管事。”那老太监说道,声音气息游离、断断续续的。却让人听来头皮一紧,开始发麻..
“陈公公好。”织锦张了张嘴,说道,从袖中取出一块银锭,“本宫初来安乐堂,今后还要请公公多多照应。”
“好说..”老太监收下银子,嘴一咧笑容也是阴森森的让人不舒服,露出一口黄牙。那声音也十分嘶哑。
“咱家这就带淑妃娘娘去住处。”
*1安乐堂:分两处,一处是在地安门往东,安乐堂胡同内;一处金鳌玉蝀桥西,羊房夹道(养蜂夹道)处,因地处西内,所以也称‘内安乐堂’。本文此处安乐堂为内堂后者。
《直琐缀录》云:“纪后有娠,万妃恚而苦之寂令托病处安乐堂,以痞报,而属门官照管。既诞皇子,密令内侍谨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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