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庭秀忍着痛楚,戚戚然道:“老爷,三姐姐只是想为先太太尽心,三姐姐只是不想先太太泉下有知,不得安心!即便您不愿听三姐姐的话,也求您明白三姐姐的用心良苦!”
项景天冷硬着神色,道:“你给我住口!今日任凭是谁,都不能阻止我替安姨娘立牌位!你们休得在此纠缠不放!”
项庭秀还想再说,项庭真目内泛起一抹凄怆之意,缓步越过众人走到供桌旁,一手将灵牌置于上头,道:“老爷执意如此,便是绝了对娘的情分了。既然没有了情分,我是不必再纠缠不放了。”
项景天听她改口称自己为老爷,却是极尽疏远之意,心底纵然有不安,很快便被对安氏的愧怜之情压了下去。他当即对司礼倌道:“吉时将过,一切礼数从简罢。”
项庭真闭一闭眼睛,转身快步走出了祠堂。
一路头也不回,直走到了后院深处,隐隐觉得脚下酸痛了,她方缓缓停下了脚步。猛地想起庭秀,忙回过头来,却见六妹妹正气喘吁吁地跟在她的后头,因是追得太急,那发髻微篷,一头一脸的都是汗。
项庭真不禁苦笑,往回走到她跟前,道:“你何苦来哉,原与你毫不相干,何必强自出头与老爷针锋相对?对你半点好处都没有。”
项庭秀擦一擦额上的汗珠,道:“先太太走了,姐姐在府里难免孤独,我这个做妹妹的,从前得过姐姐的恩,眼下虽帮不上大忙,却也是尽心的时候了。”她怯怯道,“妹妹人微言轻,劝不住老爷,妹妹真是百无一用。”
项庭真心头一软,道:“你有这份心,已是极为难得。今日之事,老爷铁了心,已非你我之力可以扭转。”她低低一叹,“罢了,只是再看清了一些,原来所谓父女亲情,不过如此。”
项庭秀默默片刻,方道:“正是深知世情薄,人情淡,所以妹妹才会存了一点心思,想往外寻求助力。只是结识孔夫人,实属意外,当日没有马上告诉姐姐,是妹妹的不是,求姐姐原谅。”
项庭真握了握妹妹的手,温和道:“你为自己打算,原是人之常情,细想也是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可怪罪的。只是日后若再得遇贵人,记得告知自己的姓名出身,莫让人小瞧了去。”
项庭秀不觉泛起了一抹笑意,连连点头称是。
姐妹二人结伴返回至恰芳院中,项庭秀自回房里去了,项庭真进了内屋,元香便过来小声问道:“姑娘,才刚您吩咐奴婢出府打听消息,可定下了前往何处?”
项庭真坐下来,揉一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垂眸思忖了一会儿,方摆手道:“罢了,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由她去。你也不必前去打听了,此事日后不必再提。”
“是,奴婢晓得了。”
项庭真觉得浑身有点虚虚软软地难受,便命元香为自己沏了醒神的茶水来,不再多言其他。
这边项庭沛亲眼目睹亲娘的牌位入供了项家祖祠后,心头的大石方妥妥地落了下来。把父亲送走后,她并没有马上返回留菁阁,而是折身前往庄氏的芳靖院。
跨进拱月门,便有掌事妈妈前来为她引路。进得庄氏所在的内厅之中,唯见庄氏正盘膝坐在矮板榻上,跟前一个小丫鬟正举着小靶镜,另一个小丫鬟用银簪子从白玉盒子里挑出一点胭脂,对着镜子替庄氏细细抹匀脸颊。
项庭沛朝她行过礼,便在福寿仙梨木桌边坐下,立时有小丫鬟端了洞庭碧螺春上来。项庭沛闻着馥郁的茶香,笑道:“每次来二太太这里,都会有好茶款待,沛儿当真是有福气。”
庄氏对镜端详着胭脂的颜色,将身边的下人全数屏退了,方道:“要说这算是赏你的礼,可是又忒轻了些,要不你自个儿说罢,想要什么谢礼?”
项庭沛仍旧微笑道:“最该谢的,难道不是二太太自己么?当日沛儿跟随义兄前往城郊庄院当差,沛儿认出老爷,无奈却不敢相认,辗转之下便冒昧前来求二太太,幸得二太太不曾嫌弃,万般信任沛儿,还让沛儿留在您身边伺候,不必干那些粗重的活儿。要不是二太太睿智,沛儿就是使出十分的力,也是不能一击即中啊。”
庄氏看了她一眼,满意一笑,“你这丫头聪明伶俐,我自是物尽其用。我帮你认祖归宗,你助我重返项府,各得其所罢了。只是论说功劳,你花费的心思倒是更多一些,要说那些个布局算计,全是你的筹谋,先是让真丫头信任你,再诱使她自乱阵脚,让老爷思疑之前云杨中毒一事别有内情,我方得以顺利扳回一局。”
项庭沛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香茶,含笑道:“难得太太把沛儿的辛劳记挂于心,倒不枉沛儿一心向着太太了。庭真心细如尘,要骗过她可不容易,我在她身边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一步也不敢错啊!只是最终大功告成,成全了二太太的心愿,这些苦便算是没有白受了。”
庄氏想了一想,道:“我晓得,柳梦喜之事是你一手安排,意在削弱沈氏的心气,分化她和老爷之间的感情,只是有一宗儿……”她犹犹疑疑地看向项庭沛,“玉瑶滑胎一事,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项庭沛将紫砂小茶盅搁在了桌上,垂着眼帘道:“当日在庄院,沛儿前来投靠二太太之时,便答应过您无论使出什么法子,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会助太太成就大事。太太自个儿也说了,只要能把沈氏扳倒,一切全凭我的主意行事,太太只管在背后推波助澜便可。”
庄氏一把将小靶镜撂下,目内微微带上一抹惊怒:“你只管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在玉瑶的膳食中下药,致使玉瑶滑胎?”
项庭沛施施然站起身来,敛一敛月白色浅碎花暗纹的衣襟,面容上并无波澜:“柳梦喜一事过后,太太曾问我,老爷对沈氏的感情虽然大不如前,但沈氏尚身居正室名分,还有庭真在旁相助,难保日后不能扭转局面,可是还要下一把狠手,方能无后顾之忧?沛儿一心想要替太太分忧,自然是歇尽所能。”她眼眸内含着一丝清冷,“在行事之前,沛儿曾对太太说过,只消一着,便能将沈氏彻底打垮,但在事成前,太太不能过问沛儿如何筹谋,在事成后,太太亦不可秋后算帐。未知太太可是言而有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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