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婚事的诸项事宜都以预备妥当,只等吉日到来。
最近几日格格看着唯式神情恍惚,心事重重。以为她是想念家人,便催她回家看看,唯式原不肯,奈不过格格好意,就回去了。大夫人事前并未接到宫里的信,见到唯式自是惊喜异常,引着和段家人一一见过,大家在一块说说笑笑,很是高兴。“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段夫人不停的夸赞,“瞧着模样,啧啧。端庄、大方,身段又好。早就听夫人说了,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真是好孩子。”大夫人更是笑开了花,拉着唯式的手就没松开。几个人又说些别的,至晚方散。
沁伊和唯式本没有太深的感情,两人见面也只是礼节性的寒暄。从段夫人处回来,沁伊正准备洗漱休息,被平阳拦住了,“这会儿大小姐应该在大夫人屋子里呢,姑娘应该去看看,我听着大夫人的语气,大小姐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府住了。平日在宫里,不经常见,生着点没什么妨碍,要是大小姐回来了,你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像别人家的姐妹那般亲热,给外人看去了,不好。”“她才不会这么想呢,你放心吧。”“她是她,咱是咱,咱做了该做的,也不怕别人说什么。”沁伊心中着烦,又不好发泄,只好起身去前院。“拿点什么好呢?”平阳四下瞅着,“别费心了,我有的她都有,我没有的她还有,没什么可稀罕的。”平阳可不管她怎么说,从镜匣里拿出一只玉钗,用锦盒包好,跟沁伊过去。
两人刚走到院门,就听到里面隐隐的笑声,夜色已深,院内并没有什么人。两人走过去,只听大夫人笑道,“你说的是真的吗?这帕子上的墨梅真的是四公子画的?”沁伊狐疑,什么帕子?什么墨梅?什么让大娘这么高兴?“你这丫头,要不是我看见,你还准备瞒到什么时候?”“这种事情,做女儿的怎么好开口。”大夫人又是一阵笑声,又说了那日池中采莲的事,“你爹和王爷亲眼看见了,回来说给我,我还不信,现在看着帕子,没有十分也有八分了,你放心吧,王爷是认可这件事的,说不定,只等着格格的事情一完,就给你们办了。”
沁伊脑子轰轰的,不知道怎么回去的,直挺挺的倒在床上,不哭不笑不吃不闹。几天下来,垂丧之级。她突然有些后悔,给弘基说的那些话了。平阳有些害怕,又不知该找谁,只得小心的看着她。大夫人来看过几次,以为是烦着段家的事呢,也没说什么,只是请了大夫来。
夜深,房间里静悄悄的。沁伊从床上爬起来,挪到窗前,月色很好,透过窗纸看起来,竟然暖暖的。她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惹了祸的沁伊怕四福晋责怪,就躲到了柴房。后来竟然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弘基就卧在旁边,也睡了。那时也有月光,她说月光讨厌,让她没地方躲。他说月色好暖,让他能找到她。后来弘基在她窗前种下这棵梧桐树,想替她挡住所有月色。梧桐树长高了好多,正值枝繁叶茂。看久了,也能见着一片又一片的残叶落下来。她顺着墙壁滑下来,双臂抱膝,将头深埋其中。压抑的情绪在无人处被无声的释放出来,抖动的双肩,低声的哭泣,化不了的无助。良久,她才平复心情,抹了把脸,想着说过的话真是好笑至极。“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她冷笑了一声,眼泪又滑了下来。“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她呢喃,倒在地板上,眼神迷离,那月光好像真的被遮住了。
天亮如常,平阳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就知道如常不了。
“那支珠钗呢?”平阳从镜匣里取出来,拿给她,“扔了,把镜匣里所有的东西都扔了,把镜匣也扔了。”平阳出去了又回来。“把他送的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扔了。”都扔了,这屋子得空大半了,平阳小心地劝道,“咱们只听了一面之词,等公子回来,咱们当面问清楚再做打算。”“扔了。”平阳不忍,只得收拾,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整理全,平阳拿出来让小丫头放到下房里了。
“姑娘吃点东西吧,”平阳端过来她爱吃的如意糕,沁伊拿起来就吃了,平阳看着她肯吃东西了,也就放心一半了。她来到院子里,想再嘱咐那小丫头几句。隐约看到拱门口好像有人,像是段公子。
“我母亲听说,沁姑娘病了,让我来看看,”段羚说道。平阳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替沁伊道了谢。“姑娘好些了吗?”“好了,多谢公子惦记。”平阳看他有些坐立不安,便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我家在京城有座园子,里面景致还不错,我看沁姑娘这几日老在家里闷着,所以想请姑娘过去散散心。”平阳心中明白,这是大夫人和段夫人的主意,两家已经默许了,不由的暗自着急,正要回绝,沁伊已从内室走出来,“正好,我正闷着呢。”段翎闻言大喜, “车已备好,姑娘请。”平阳只得跟了过去。
两人独处,还是头回。马车狭小的空间里,少不了的尴尬。段翎搜肠刮肚的,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全讲给沁伊,也不管有趣没趣,反正就是说痛快了。看着他舒朗的表情,沁伊也笑了,那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没看出来,你也是学识渊博的,”段翎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谦虚一下,车外突然想起二哈的一嗓子,“沁小姐,我们公子看起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其实,啥也不知道,得要人管着点才行。”二哈这不着边际的话真应了段羚心中所想的,他偷偷的看着沁伊,她没有变化的表情让他有点失望。
园子在京城的西北郊,外面看并不大的。门口立着两只狮子,侧门开着。里面的人忙出来迎接。段羚在前引路,“这是我家祖宅,我父亲原先在京为官,后来调到了山西,就没在回来,这边也一直没住人,还好有人打理着,要不然就荒废了。”“废了就可惜了,”沁伊说着。园子是段家的老宅,看起来和别处没什么不同。青瓦灰墙,墙上镂出各种形状的格子,透过去园内景色依稀可见。
园内的好景让沁伊着实惊讶了一番,假山流水相得益彰,流水于石间碰撞的清脆声让人心生安宁,这么小的宅子里竟然生辟出来一条溪流。顺着溪流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蜿蜒前伸,和两排的白玉兰相得益彰。路的尽头是用石块搭建的拱门,刚出了拱门就有一座凉亭立在假山之上。“那亭子是观景的最好的地方,”段羚说着,伸手扶她。沁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搭在了他的掌上。一旁的平阳看着眼都直了,真是毫无办法,一旁的二哈倒是一脸的幸福状。石块堆砌的假山上散落着各色的花草,看惯了各种争奇斗艳的名门之秀,这种叫不上名字的倒有了另一种别致。她突然想起了弘基,刻意的不去想,到底是被那份不安的心反弹起来。
段羚完全没了乍见之下的生疏,他善言谈、明事理,也善于察言观色。这座宅子,有段翎所有的感情,他熟悉一草一木,那一草一木看起来也破有情。
下人端过来一些蔬果,很快又退下了。
沁伊环视四周,发现这个小小凉亭的设计如此独特,坐落的位置稍高,在这里即可以将园内景观尽收眼底。层次分明,赏心悦目。“这个亭子叫勿留亭。”“哪几个字?”段翎以手为笔,以茶为墨在桌子上写下了这三个字,“是说不要留恋,该走就走吗?”沁伊问道。“是要告诫人们不要太过执着吧,活着还是洒脱一点更好。”
“不要执着,”沁伊若有所思,“再走下去,怎见得就一定是好的?”“只一味的停留,再好的也会有厌烦的时候。”再好也有厌烦的时候,人,都是这样吧。
段羚至晚才会,段夫人已经在房里等他了。段翎没想到母亲会在这里,“娘,您怎么来了?”“我怎么不能来,跟娘说说,什么情况,”段夫人一把拉过他。段翎支支吾吾不肯说,只喊着要喝茶。“怎么样了?成还是不成?”“还行,”段羚含糊道。“什么叫还行?”“我总不能说沁姑娘你能嫁给我吗?说这么直白,万一两个都尴尬了,今儿不就白出去了。”“傻儿子,就算问又怎么了?”段夫人白了他一言,“娘的意思是,感觉?什么感觉?你俩出去这么老半天,你不能笨到连沁伊的什么感觉都摸不到吧?”“摸不到——还行吧,”段羚皱着眉,好像在想什么。见儿子不吭声了,段夫人转了话题,“你说他们家也奇怪,儿女的事做父母的做主就算成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左拖右拖的就是不给准音儿。”“娘,这也勉强不得。”“什么勉强不勉强的,我嫁给你爹前,从来没见过,这不也好好的。”段翎也不言语,也不辩解,只是闷闷的喝茶。“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呢?把我们干耗在这儿。这关键是,我们也快回去了呀。”“是吗?”“你父亲的事也差不多了,再过个两三天,我们就要回去了,再不定下来,可没日子了。我就来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打算,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送了母亲,段翎突然烦躁起来,走进书房,拿起笔又放下,心中燥热不安。挪到院子里,看那天空,天色虽暗,仍有余热。偶尔一阵风吹来,倒能让人清醒。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沁伊处,屋里偶尔一两个人影飘过。没有沁伊的,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呢?她心里想什么?有没有想过我?会答应这门亲吗?思来想去得不到理不清一点头绪,他又焦躁起来。与其凭白猜测,还不如索性去问明白了。冲动起来脚步都不听使唤,还没走了几步,就碰见平阳端着水盆出来,见着段翎有点惊讶,眼睛里好像还有一丝警惕,“公子还没休息?”“我——我突然想起,那幅画着上色会更好,会——”两人分开时,段羚送给了沁伊一幅画,是沁伊的简像,素净,未着色。“姑娘说这样就很好了。”“呃,”段翎感觉到自己额头已冒汗,只好讪讪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还想说什么,看着平阳并无挽留之意,只好歉歉一笑,转身离开。
平阳回屋,看着倒在卧榻上的沁伊,只希望自己做的是对的。
唯式回府,实在是突然,大夫人高兴之余,更是想炫耀自己的宝贝闺女。当下段夫人也想赶紧敲定两家的亲事,这一拍即合,就在晚宴上说起来了。
沁伊、唯式、段翎都在座。自从那日的事后,沁伊没有同唯式说过什么话,大夫人处也不常去了。段老爷说那些话的时候,唯式暗中仔细的观察沁伊的脸色,沁伊平静的脸庞没有慌乱,也没有不甘,唯式心生疑惑。难道她就这么任命了,还是她和弘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直以来的“幼时玩伴”的习惯而已。她暗想着,却不由自主的倾向了后者。
“你们不知道,我们翎儿在我跟前十句九句都离不了你们家的沁丫头,夸得不得了。昨天两个孩子在我们老宅子里逛了一天,彼此都熟悉了。咱们又是世交,彼此都知根知底的。沁伊过我们家,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我看这么着,咱们就定了吧。”段夫人不绕弯子了,直入主题。大夫人笑逐颜开,正要说话,段为秦开口了,“内人说话直,别介意啊。”同顺说道,“沁伊从小疏于管教,每个女孩子样,我这怕她委屈了翎儿。”“伯父严重了,”段翎急忙说道,“此番来京,能遇着沁姑娘已是我的造化,如果真有缘,我一定好好对待她。”同顺抚着胡须,看向沁伊,若有所思。沁伊感觉到了所有的目光此时都在自己身上了,父亲虽然说了,自己的婚姻大事由自己说了算。她不想同意,也不会同意,只是那个“不”字好难说出口,段家夫人挺和善的,段羚对自己又好,门当户对,又是世交,她有什么理由说不呢?要点头同意,只觉得那脑袋重若千斤,她动也动不了。平阳立在一旁,听着话都说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她那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沁伊同意。更怕焦灼间,大夫人替她点了头。这情形,怕是大夫人同意了,沁伊都说不出反对来。一语定了音,可就糟了。她干着急,只能干着急。依旧僵灼着,段夫人见状,就说道,“相必是沁伊害羞呢,我看就——”大夫人急点头附和,话音未落,外面一阵嘈杂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段家来的大升急匆匆的跟进来, “老爷,老夫人身上不好了,让老爷速回。”段为秦本是至孝之人,听见这话,马上就坐不住了,也顾不上儿子的亲事了,当下命家人收拾行礼,即刻启程。
同顺全家送到城外,说了些宽慰的话,待他们登车后方回。
“也不知道段老夫人怎么样了,这几日没听段夫人说起过他们家老太太呀,”大夫人担忧之余,又惋惜起来,“哎,这门亲——老太太没事还好,这要有个什么不好的,咱两家这亲就算黄了。”大夫人不住的叹气,同顺只顾闭目养神,并不搭话。两个女孩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也只想着各自的心事,一时间只有马蹄踏路声,不闻世间人言语。
“今天好险啊,我真怕大夫人就那么同意了,”平阳掩上房门,边走边说,“更怕姑娘就答应了。”沁伊只管靠在窗边,看着日渐西沉的落日。“按理这话不该说,可是段老夫人的病还真是帮了姑娘大忙。”听到此,沁伊微微一笑,“你说唯姐姐这会儿做什么呢?”“姑娘要去看看吗?”沁伊起身走到卧榻边,歪着,“不去。”平阳会意,吩咐厨房,晚饭不去那边吃了。
沁伊心中着实松了口气,她想过嫁给段羚后的生活,不出意外,大夫人就是她以后的样子。她还是想着弘基,也想了他给不出承诺的样子。只那以后的生活,她不敢想,也许两个人就此分开,再无牵扯。“弘基啊,你会这么绝情吗?”自言自语,看着窗外那颗梧桐,突然发现这个自幼熟悉的人竟然那么陌生。
静悄悄的夜,弘基的身影挥之不去,他的笑,他的一举一动在静谧的夜色中清晰异常。唯式从床上坐起来,环视着这间陌生的屋子,窗纸、镜匣、书架还有些古玩器皿,精心的布置,看得出母亲的心意。随风棠开的正艳,飒飒姿姿,清爽宜人。她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木樨锦盒,拿出那条帕子,小心的展开,看了看,想了想,提笔写道:
忽风忽流明镜痕,暗思暗嗔憔悴人。
那笔迹早已不是我的了,唯式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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