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的人传话了,说是戴琳姑娘请夫人过去,”圃香说道。“现在?”圃香点点头。“你去吧,我今天不当值,我去大夫人那边瞅着,”弘基说着。沁伊点点头,当下便收拾妥当,带着平阳出门了。
戴琳夫家大门处车水马龙,张灯结彩,门上的人笑迎宾客,多数人都是带着贺礼来的。“什么情况?”沁伊边走边问,平阳上前说明来意。门上的人上下打量着她,见她们空手而来,态度就不怎么好,“今儿是我们老夫人70大寿,没有请柬的人一律不准进。”“我们是你们少夫人的朋友,我——”平阳还想说什么,一个丫头从里面匆忙跑出来,跟门房说了几句,那门房才不耐烦的跟平阳她们说,“进去吧进去吧。”“真是对不起,让夫人久等了,本来少夫人早让我出来接着的,有事给耽搁了,”那小丫头不过13、4岁的样子,语气中尽是不安和惶恐。“没事的,不用放在心上,”沁伊说道,“你们少夫人呢?今天是你们老夫人的寿辰,她也真是的,也没跟我说,不然,哪有空手来的道理。”“这边走,”那丫头截住了沁伊,她本想去正厅的,“夫人这边走,少夫人一会儿就来。”沁伊心中疑惑,朝正厅那边看了看,就跟着她去了。
“我之前没见过你,”沁伊边喝茶边问她,“新来的?”那丫头点点头,她闪烁不定的眼神,更加重了沁伊心中的谜团。老夫人寿辰,没理由不让自己去正厅啊,老太太又不是没见过她。
“沁伊,”戴琳人还没进来,声音就飘进来了。乍见之下,沁伊着实心惊,这才多久不见,她竟成了这副模样,眼窝深陷,面容枯槁,彷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戴姐姐你?”握着她的手腕,手骨都快凸出来了,沁伊的怒气一下子上来了,“这个混蛋,他打你了吗?”说着就扒开袖子,看了看胳膊上没有什么痕迹,又要看其他地方,被戴琳制止了。她挥了挥手,那些人都出去了,平阳也去了外间。“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她急切的问道,“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弘基总有办法治这个混蛋的。”她摇摇头,“没用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帮,唯独不能让一个不爱你的人重新爱上你啊,”她的眼泪滚落下来,沁伊心酸,紧抱着她,“想哭就哭出来,别忍着了,”戴琳伏在她肩上,低泣,好久才平复下来。“成亲之后,没多久,他就变了,也许,他本就是那样。我以为有了孩子之后,他会收敛一些,没想到还是到处寻花问柳。我婆婆不管这些,她觉得一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晋远富商的女儿,两家的联姻,完全打通了我们家在山西一带的生意,所以我婆婆很看重她,对她很好,这些我都不在乎,他不理我也好,挤兑我也好,我都不在乎,可是,可是——”她泣不成声,好半天才说道,“他竟然把我的儿子给了那个女人抚养,我见不到他,他还不到两岁——刚才在正厅,他躲到那个女人身后,他不认识我啊——沁伊,那是我的命啊,他不能这样对我,不能——”沁伊体会不到失去孩子的痛苦,但是她知道想要而得不到的痛苦,她拍着她的肩膀,任凭她发泄。
“我今儿不走了,咱姐俩好好说说话,”她理了理她的发丝,原本的乌黑柔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戴琳不是很喜欢让别人看透她的生活,那里没有丝毫色彩更容不下别人的冷嘲热讽,丈夫的冷漠已经让她失去了一切,但是今晚,她没有资格去参加婆婆的寿宴,他丈夫是这么说的,“内人身体不适——。”她无力反抗只能接受。沁伊躺在她身边,静静的听她说,说道最后,戴琳竟然有一种解脱般的口气,“我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是吗?”她微笑的看着沁伊,一瞬间,彷佛又回到了年少时节。那时候,沁伊常留在戴琳家里,总是沁伊说的多,戴琳说的少。今晚却有一种异样,特别是她眼中闪过的那一抹不合现在心况的无虑。
“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比亲姐姐还亲,”她撒娇似的钻到她怀里,搂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突然又泛起一阵心酸。“明天去我那吧,去瞧瞧我种的花,我打理的可好了,真的,”她睁着眼睛看着那张韶华不在的脸,“你喜欢哪些,我让人给你搬来。”她摇摇头,似有千金重,疲倦一下子来的这么容易,“戴姐姐?”她已发出轻轻的鼾声。
弘基临时有事耽搁了,到瓜尔佳府的时候已经黄昏了,房间里只有唯式在,丫头们都静静的在一边站着,“唯姐姐?”他悄声叫道。唯式看了看四周,嘱咐了春桦几句,出来了。“大夫人怎么样了?”“还是那样,”她淡淡的说道,看着他的眼睛又绕到了别处,落在了不知是哪的地方。弘基还在等下文,见此景就意识到自己多想了。唯式从来不喜欢跟自己说话,这么多年都没弄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她了,让她如此不待见自己。不说自己和他丈夫同朝为官,单说沁伊这层关系——她姐俩关系不好,这样倒是能解释通了。“既这么着,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让人去王府说一声。”他本想留在瓜尔佳府里,至少不会有藕佳的身影。只是唯式在,这里好像变得更加尴尬,让人喘不过来气。
刚回到家,圃香就跟他说夫人晚上不回来了,弘基一直提着的心突然间放松了一下,那么明显。
又一夜,安静迷离。他坐在亭子里,看着水波荡漾,想着第一次带沁伊来这里的场景,想着她咬自己那口,不禁笑了。“王爷,”藕佳的声音虚无缥缈,但是于弘基而言犹如惊兆。他看着她、孤身一人立在黑暗中,心中陡然生出愧意,他挪开自己的眼睛,望向那湖的另一端。藕佳也不说话,走上前去,走进他,一步步的靠近。弘基感受到那逐渐逼近的气息,奇怪的是他竟然动不了。藕佳上前,双臂轻轻的环在他的腰上,脸颊贴在他的背,喃喃自语,“弘基——”他没有什么反应,也只是一刹那,突然像是被什么咬了,猛地挣脱出来,“不要这样,”他后退着。“怎样?”她歪着头,没有丝毫动气,仍旧细声细语,“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福晋,我是你的福晋。”眼泪滑落,即使是黑夜,弘基还是看到了,他的心一阵莫名的疼痛,“回去吧…夜里凉。”藕佳怔怔地望着他,咬了咬下唇,眼泪浸透的唇咸咸的,她没有言语转身消失在孤单的夜色里。
看着桌上的饭菜,沁伊的怒气又上来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找那人去理论一番。好说歹说,戴琳总算是拦着她了。“戴姐姐,你这是何苦呢?为什么要这么唯唯诺诺,任凭他们欺负。我就不信了——”说着又要走。“沁伊,你别去了,我求你了,”她拽着她的手,苦苦哀求。沁伊无奈,赌气的坐在那里。
“吃点吧,虽然没有王府里的好,但是总算是我的心意,我——”“姐姐你别说了,”她擦了擦眼角,端起碗,看着碗里的稀饭,突然一阵恶心袭来,她放下碗,跑到门口一阵干呕。“怎么了这是?这——”戴琳眼圈红了,“对不起,沁伊,让你跟我受这种苦。”“不是不是,”平阳扶着她,“少夫人别往心里去,姑娘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吃什么吐什么,连最喜欢的软糕见了都恶心。”“不会——不会是有身孕了吧。”“那天在怡王府,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准,”沁伊回到餐桌边,“也许是这段时间累着了,出京啊,大娘啊,估计有点累着了吧。”“大夫人怎么了?”“得了怪病,时好时坏的。”“我都不知道,还让你过来——”“说什么呢,”她嗔怪着看了她一眼,“再说我可生气了。”“不说了不说了,还得仔细着点,万一有了呢?”“我也希望啊,”末了沁伊说道,“能不能麻烦姐姐帮我请个大夫过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给戴琳添麻烦嘛。果然,戴琳面露难色,但随即就消散了,“我让丫头去请,你先歇会儿。”她走到门口,跟那小丫头耳语了几句,那小丫头就去了。“我都成亲快四年了,也没给弘基生个一男半女的。那些太医啊什么的都知道,都不敢说什么,”沁伊说道,“我想着,在这也没人认识我,总该能有什么说什么了吧。”过来一会儿,小丫头带着一个老头过来了,戴琳迎了上去,“麻烦您给我妹妹瞧瞧。”那老头三五两步走过来,在沁伊对面坐了,把着脉,良久才停下。他半眯着眼睛,正色道,“有喜了,恭喜。”“真的?”沁伊蹭的站起来,把老头吓了一跳。“是啊,‘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你没病吧?”“你才有病呢!”沁伊有点心气不顺。“这丫头,”老头也不生气,“没病就是有喜了,错不了。” “是吗,谢谢,谢谢,平姐姐——”沁伊高兴的有点分不清南北了。平阳赶紧拿出一锭银子,“谢谢您老人家了。”“不妨事,我开点补药,好好安胎吧。”小丫头送老头走了。沁伊仍是喜不自禁。“谢谢你,戴姐姐。”“谢我什么呀,好好安胎,最近可哪也别去了,头仨月最要紧。”两人又说了些别的,看着沁伊急切要走的样子,戴琳就不再留她了。
沁伊有身孕的消息,犹如天降,像风一样传遍了王府各处,弘基自不必说,欢喜异常。老福晋更是,也等不及什么十五天后再怎么查了,赶紧去烧香拜佛还愿了。弘基当即吩咐下去,沁伊所有的饮食起居,必须平阳一人负责,其他人概不能接手。沁伊一旁看着,一边笑着,“瞧把你紧张的,是谁说的,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关系。”说完白了他几眼。“没有也好,有了更好,”说着嗤嗤的笑了。“放心吧,所有的主食和补药绝对不经过第二个人的手,我全盘负责。”平阳接到,原本沁伊的一切都是平阳打理的,当下也不用费什么劲。“神医果然是神医,真神!”沁伊不停的感叹着。弘基心里有数,这跟神医没什么关系。只是那小徒弟捎来的话引起他的注意,如意,如意到底是什么东西?当下弘基就把这茶说了。“神医没给药?那我吃下去的是什么?”沁伊瞪大了眼睛,竟有一副三月不知肉味的样貌。平阳犯起了嘀咕,“要说这‘如意’,咱们府里没有那种玩物,除了姑娘平时吃的如意糕外,在没有跟如意有关的了。”“如意糕?那倒是一直都在吃,”沁伊说道,“前阵子出京,我还后悔没带一些呢,都快给我馋死了。”“回来后吃了吗?”“平姐姐买了几回,我没胃口,就没怎么吃。”“还有吗?”
平阳去了外间,把昨天买回来的如意糕拿给弘基。但从外表上来看,看不出来这糕点是什么做的。拿近闻了闻,有淡淡的果香,圆形,没什么奇特之处。只是背面的小星星的图案,让弘基起了疑。“在瓜尔佳府的时候,我就经常去万华斋给姑娘买,那时候是没有的,”见他盯着看,平阳就说了,“也是最近两年才有的,兴许是为了好看。”“万华斋?”平阳点点头。“难不成还有人在里面做手脚啊,瞧你那样,以为自己是狄仁杰啊,”沁伊忍不住打趣他,端口茶,想喝又喝不下去,只好放下。“平姐姐,给我一杯白水吧。”平阳答应着去了。没多久,平阳就回来了,沁伊结果一饮而尽。弘基依旧盯着那糕点,简直是要看穿的气势。“以后不要吃了,想吃什么让人去怡亲王府拿。我出去一趟。”“去哪儿?”沁伊的声音,被弘基一嗓子淹没了。李德应声而来,俩人随即出府。
弘基在万华在对面的茶楼里靠窗而坐,过了会儿,李德就拿着一盒糕点上来了。弘基打开,摆放整齐的如意糕表皮上没有任何东西,背面也没有。“难不成是一批一批的?”弘基暗想。“你去找些人,多买点。”李德会意。万华斋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有不少人,生意不错。大概一杯茶的功夫,李德抱着十几盒糕点上来了。弘基一一的查看了,全部表皮光滑,没有一丝纹理。当下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你回去,一定跟夫人说千万不能吃 了,我进宫一趟,晚点回去。”李德答应着去了。弘基找来的宫中的御医,把两份糕点交给他,“拜托大人帮忙查一下,这两份糕点的用料,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没。”弘基没有直说,他怕吓着老头,老头推辞就麻烦了。交代后这事后,弘基就去了怡亲王府,他想跟额娘取取经。“来的正好,”老福晋就赶紧让他在旁边坐了,当下屏退了所有人。弘基连安都没请,这下更觉神秘。“怎么了额娘?”“有个事,额娘一直在考虑跟不跟你说。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什么呀?”“昨儿个,我去探望醇王福晋。无意间听见丫头说了个事。”“什么呀?”弘基觉得有点好笑,他从来没见过额娘这么严肃过,接下来不会是开个大玩笑吧。“在老五福晋的房间里,发现了你的字,。”“什么?”犹如平地一声雷,弘基整个人都跳起来了。“白纸黑字现写的,不是装裱好的。”老福晋这么一说,弘基更觉得此前赐婚的源头,好像能解开了。“不是装裱好的……以前倒是写过,权当是送人了,最近也没有啊,”弘基说道,“而且我和五福晋好像从来没见过,更别提有其他什么了。她怎么会临摹我的字呢?还布下这么大的局?”“我儿子有魅力,长得这么好,又才华横溢,哪家的女孩儿不想。说不定哪次宫宴上,看见过,就忘不了了。”老福晋瞅着弘基冷不丁的说了这番话,呵呵的笑着。“额娘,说什么呢,”弘基有点不好意思,“对了,案子有进展吗?”“醇王福晋没说,不过看她样子就知道,没什么进展。毕竟事情发生的太快了,那天来的人也多。估计是那人瞅准了机会,趁人不备下的手。然后,趁乱马上就逃走了。”“看来也是有预谋的杀人。五福晋得罪谁了,能引来杀身之祸?”“不知道,醇王福晋不怎么待见她,平时我也很少听她说起过。得说说那字,你怎么想的?”“额娘怎么想?”“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即使知道了是谁做的,也不能挽回既定的事实啊。额娘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你,这事让不让沁伊知道,就看你了。藕佳那儿,额娘还是希望你能去看看她,哪怕十天半个月呢,你能去看看她,给她个念想也行啊。”弘基苦笑无言,想来她也不知道那日在藕佳房中发生的事。念想,怎么能留?一发而不可收拾,如此而已。
凡俗世之事有其喜则必有其悲,藕佳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抹煞了。这个男人的快乐,此时任凭谁都无法剥夺,任凭谁都无法取代。她的手搭在了平坦的小腹,一股怒气忽然充斥全身。矮几上的瓷瓶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碎片四溅,瓶中的几支残花也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初雨闻声急忙走进来,看着藕佳因极怒而颤抖的单薄的身体,她不敢说什么。她一边招呼小丫头进来打扫,一边走上前,试图扶着她。藕佳甩开她的手,干笑了几声,拖着干枯的身子摇摇晃晃向卧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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