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思卿踏着皇宫中的一片夜色,走进了紧闭许久的永寿宫大门。
陆琇莹并未睡下,依旧是白日里的装束,手边是两盏依旧冒着热气的茶水,思卿慢慢走进,笑道:“陆常在聪慧,知道今夜有人拜访。”
琇莹的声音干巴巴的:“娘娘若是不来,可不是白白辜负了嫔妾的茶水?”
思卿一笑不语,在琇莹对面坐下,端起茶浅浅抿了一口。
琇莹托腮看着思卿,饶有兴味道:“娘娘不在宫中照看愉嫔,来嫔妾宫中做什么?也不怕天寒风扑着您?”
思卿冷冷一笑,耳边一支蓝琉璃碎花钿子发着冷光:“愉嫔房里岂会缺人照顾?左不过是本宫差点害了她,还是少见些为好,省得彼此见了尴尬。”
言语中一切分明,琇莹低头摆弄着桌布上垂下的细线流苏:“所以娘娘就来嫔妾宫里了?”琇莹噗嗤一笑,“对啊,咱们都是害了愉嫔的人,若是死了的徐常在还在,合该抱在一块儿哭一场,好好流流一肚子的苦水。”
思卿斜眼看了琇莹一眼,不经意道:“怎么?你害了愉嫔你还有苦水了?当日若不是皇上仁慈,你以为你能比徐常在好到哪去?哪还有今日这样在永寿宫和本宫品茶说话的自在?”
琇莹闻言神色一凛,看着漆黑的天色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尖锐的恨意,他咬着牙,恨恨出声:“是,是嫔妾想着要害愉嫔和她肚子里的阿哥,但是若不是受人蒙蔽,又何至于此番境地?”
思卿听了她这么说,心里已经有些计较,却转了话头只当未闻道:“本宫前些时候去给太后请安,还听太后提起了你。”
一听到“太后”两字,琇莹的眼中透出了些许的光彩,言语里也有些感激:“这些时候若不是太后在暗中关照,我在宫里的日子恐怕还更难过了,过些时候也是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思卿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放心,对着琇莹笑了笑,说道:“给太后请安倒是不要紧,只是你刚刚说你要吐吐肚子里的苦水,本宫想知道,你肚子里的苦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提起这个,琇莹的眼中便又一次盈上了恨意,她定定看着思卿,说道:“娴妃娘娘,这几日嫔妾虽然没有出永寿宫一步,但是嫔妾也知道,当日愉嫔生子,是皇后在皇上的耳边说了一些话,才让娘娘受了皇上斥责,咱们这位皇后好厉害,人前是一副大气端庄的样子,人后却使出那么些个见不得人的龌龊手段出来。”
琇莹口中的恨意太过分名,思卿听了之后不免有些心惊,她低头想了想,说道:“你这么恨皇后,莫不是当日也是皇后对你做了什么,才让你禁足了这么长时间?”
琇莹点点头道:“当日皇后早就已经发现了我在愉嫔饮食里下毒的事情,只是她却不说,反而对我说她只当没看见,要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是嫔妾蠢得很,竟信了她,哪知道事后皇后反骨揭发嫔妾下毒谋害,将嫔妾禁足,若不是当时皇上还需要嫔妾母家为他征战沙场,嫔妾恐怕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这是琇莹积郁已久的心事,如今这么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不免触动了当时的委屈,一时间泪光涟涟,从腰间摘下丝绢轻轻擦拭。
虽然琇莹只是寥寥数语,但是当时的景象似乎是真切地发生在思卿的面前,思卿低头思索了一番之后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皇后的一石二鸟之计使得真好!”
“娘娘此话何解?”琇莹有些疑惑,“何来一石二鸟?”
思卿心头的火气也渐渐蔓延,她攥紧了拳头,说道:“当日皇后在景仁宫中发现愉嫔饮食有异的时候本宫和皇上也在场,皇上正是因为这件事斥责本宫,夺了本宫协理六宫的权责,皇后当真好计策,既处置了你,又削弱了本宫,以前当真是小看她了。”
思卿这么一说了之后,就是琇莹也不免色变:“如此说来,皇后当真是心思深重,只是她为何要这么做?当时嫔妾虽然受宠,但是却不及舒嫔,娘娘虽然协理六宫,也不及慧贵妃权利大,为何皇后却将矛头指向了咱们?”
“舒嫔如今和慧贵妃交好,且慧贵妃手中有皇上长子,高斌也是位高权重,皇后一时动不得,便拿了咱们处置。”思卿低头思索一番,忽然脑中如同漆黑夜空之中划过的一道明亮的闪电,醍醐灌顶,“太后!皇后这么做明着是在对付咱们,暗着里却是在对付太后!”
思卿这么一说了之后,就是琇莹也反应了过来:“嫔妾是太后举荐的,娘娘素来又得太后欢心,太后和皇后一直不和,如此一来,咱们两人皆是受创,太后自然掣肘处置不了皇后,这一反一复之间,皇后实在是占尽了便宜。”
当所有的旁支脉络理清了之后,思卿也不免为皇后的城府暗自心惊,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处处受到皇后算计,原来是自己不如皇后想得长久,但是如今已经知道皇后心思,思卿暗暗扬了嘴角,心中暗道:“皇后,你也不会得意太久了。”
思卿又与琇莹说了几句,便站起身来准备回宫,琇莹站在永寿宫的大门前送了思卿出去,初春晚上依旧冷冽的风吹过鬓角,思卿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对着琇莹说道:“回去吧,虽说是二月里了,但天气还是凉得很。”
琇莹在禁足的时候身子清减不少,如今立在风中,裙摆轻轻摆动,越发纤瘦如春日刚刚抽芽的柳条,她拉着思卿的手说道:“如今嫔妾和娘娘是一条心的,皇后纵使千般诡计,只要咱们小心防范着,总能找到破绽反击!”
思卿点点头,拍了拍琇莹有些冰凉的手宽慰道:“咱们有太后护着,还怕没有以后么?”
琇莹似乎是放心了不少,对着思卿屈膝行了一礼:“那娘娘路上小心。”说罢又叫宫人拿了一盏风灯过来,递给守夏,“天黑路难走,还请姑姑为娘娘照着路。”
守夏并未看琇莹,接过灯之后回了一句:“有劳小主关心了。”
在回景仁宫的路上,思卿脑中一直在想着刚刚琇莹说的话,对着守夏说道:“你说刚刚陆琇莹说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守夏看着手中宫灯拿有些微弱的光,小声道:“娘娘若是信了,那便是真的,若是不信,那便是假的。”
守夏这样一句话说出来倒叫思卿有些无所适从,将手放在手中的手炉上,静默不语。
走了一会儿,前面忽然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将思卿唬了一跳,守夏也见了那影子一闪而过,连忙走在前头将思卿往后护了护,朗声说道:“是谁在那儿?”
话音刚落,便是一个穿着月白旗装的女子走了过来,待走近了之后思卿才看清,淡漠道:“原来是怡嫔,这么晚了你在自己宫里待着倒跑到长街上晃荡什么?”
怡嫔看着思卿,似笑非笑:“刚刚去景仁宫看了愉嫔之后想着找娘娘说几句话,奈何娘娘不在景仁宫中,嫔妾以为娘娘又去了慈宁宫,却不想在这遇见娘娘。”
怡嫔说话的语气里带着调笑,倒让思卿想起了当日自己因为去了慈宁宫被皇帝训斥的情景,说话的语气也不甚动听:“这么晚了,怡嫔你不睡觉找本宫做什么?大晚上的穿一件白衣裳瞎晃悠,你也不怕冲撞了什么。”
怡嫔诡谲一笑:“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娘娘如此信鬼神之说,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思卿嘲弄一笑,看了一眼怡嫔身后,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哑着声音惊道:“徐……徐常在!”
怡嫔原先还不信,但是见了思卿和守夏的脸皆是变得有些煞白,一时间心里也是不稳,有些畏惧地扭头看了身后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再转过头的时候只见思卿一脸嘲弄地看着她,便已经明白了当中的关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娘娘可真喜欢开玩笑。”
思卿并不在意,扬了扬脸说道:“本宫不是开玩笑,这人要是做了亏心事,可是瞒得了人,瞒不了天的。”
怡嫔在黑暗中瞪思卿一眼:“娘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嫔妾不懂。徐氏是谋害愉嫔事破被废进了冷宫自裁死的,和嫔妾有什么关系,要索命也是去找愉嫔,赖本宫何干?”
“是么?”思卿“嗤嗤”一笑,在夜里听得分外瘆人,“原先本宫只是怀疑,但是刚刚本宫看见怡嫔你的言行之后,便已经笃定,当初真正要害愉嫔的人,是你。”
怡嫔犹自嘴硬:“娘娘可有证据?”
“本宫没有。”思卿含了一缕气定神闲,声音有些懒懒的,“本宫也不需要证据,因为本宫原本也不关心这事,只是本宫比较好奇,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件事,纵使没有证据,那皇上会如何看待怡嫔你呢?”
正在这时,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鸦鸣,那声音似乎是撕开一张精致锦帛的声音,带着寒意,让怡嫔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她看向思卿,在冷冷宫灯的照耀下,思卿含笑的脸,却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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