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正殿青瓦覆顶,气势宏大,飞甍舒展,龟首四出,持剑、琵琶、伞、蛇的四罗汉分立门内两旁,大殿正中供奉释迦牟尼像,二弟子阿难、迦叶侍奉两旁,中殿形同正殿而稍小,供养阿弥陀佛及药师佛像,魏巍宝相。
青鸾随萧统一起,一路礼佛参拜,直至后殿,再次洗净双手后,又在香炉上反复薰爇,这才亲自打开先前所捧的包裹,揭起其中的檀木盒盖,朝主持躬身恭敬道:“请法师代我供奉。”
青鸾见盒中是十数卷硬黄纸,黄蘗染色,加蜡砑光,纸质坚硬明亮,开卷生香,每隔数寸便随意加盖一方细小金粟山字样朱印,竟是极其名贵的藏经纸。而纸上用端正小楷抄写的四十二章经、般若心经、金刚般若经、金刚经、法华经、药师功德经、大悲陀罗尼经等,皆是由他亲手誊抄,被他一一展开奉上,由住持供至殿中观音宝像之前。
青鸾见奉养完毕后,住持退立一侧,萧统却举双手与额顶持平,先躬身敬拜,再履三跪九叩之仪,不似礼佛,竟如对人君施礼一般,不由微感奇怪。随后在他示意下,两人一同拜祝后,又悄悄抬眼瞻仰菩萨宝相,却见其上观世音柳眉凤目,体态盈丽,安坐于须弥山间,双手交叠于右膝之上,一足据起,一足踏一支初绽莲花,廉垂的双目于秀媚之中,隐带刚毅,竟然略有母仪风度,与他处的观音大士迥然不同。
萧统礼佛既毕,便先行起身,又伸手来搀,见她注视圣像,解释道:“这寺庙本是父皇为德皇后发愿所建,因此佛便是本朝能匠照着德皇后的画像敬塑,而眉眼之间都颇为传神。观者不论据于何处,皆受菩萨注目,可察无上慈悲。”
萧统说完,仰头呆呆看了那菩萨慈颜良久,突然轻轻说道:“其实今日是德皇后的忌辰。”
青鸾一时哑口无言,她虽不知其中全因,但世人皆晓梁皇忏之故,乃说的是德皇后郗徽生前不敬神佛,善妒执妄,以至于薨逝后化身为巨蟒不得转世为人,因而托梦与皇帝萧衍。皇帝便为发妻亲自做忏悔法场,后感动神佛,郗后才总算化身投胎。
不知道此寺既是皇帝为郗后所建,为何现在是由东宫来供奉?而德皇后的忌辰,却只有并非亲生的东宫太子前来祭祀,此事若教世人知晓,又该如何作评?
青鸾心中思绪纷乱,正不知如何应对,见萧统已经慢慢退至了殿外。
一行人从寺中出来之时,寺外街上已经人声鼎沸,因临近年关,又逢上天晴雪停,民众都出行采买年货,故而道路旁的酒肆、商铺,瓦子之前,无不拥挤满人。
因为车马在人群中容与拒前,萧统与青鸾商议之后索性下车缓行,几个随从便混杂在人群中,前后暗卫。才走了十来步,青鸾看见道边卖角粽摊铺,想起从前在家过年时,亦有此物摆于案上,随后想起来早已错过了午膳的时间,便四下张望了一番。
萧统见状上前拣了几只角粽,问:“你从前在家过年,也有吃这个?”
青鸾接过来,拿在手里,温热绵软的一团,颔首道:“嗯,不过是儿时贪吃甜物,但阿娘却只让每次吃一只怕坏了牙齿,便一直记在了心里。”
萧统便指了几只角粽,分辨其形状和内陷道:“京中的角粽可能与你家乡的会有不同,这圆的便包了豆沙馅,是甜的不假。但这长角的,却是咸的,里头裹了韭菜和羊肉。我记得小时候还吃过一种,是方敦敦的,要趁热吃,因为里头裹了猪油和芝麻酱,凉了就不能进口。”
青鸾手中攥着那一串的角粽,不由失笑:“殿下是从哪吃到的这些?必不是宫中御厨做的吧?”
萧统却只是含笑不语,并从她手里的草绳中取下一只圆的角粽来,亲手剥开来,递给她道:“今日我们都是方外人,不需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你且尝尝看,是否跟你从前吃的一样?”
青鸾颇有些不自在,但见左右的随从都调开脸,只做看不见的样子,便只得依着他两口吃了下去,而后点头道:“嗯,跟我从前吃一样……甜,咳咳……”
萧统见她一面嚼着角粽,一面笑不可抑,不由也随之而微笑满面。
再往前,又一眼瞥眼还有樱桃煎、查梨条、罐子党梅、酿梅等等蜜煎和香糖果子,都是寻常在王府和宫中吃不到的东西,便忙又指指点点让每样都拣了一包,见萧统手中左右都是,随行侍从忙上前帮他提了。
青鸾本想萧统身上有伤不便久行,便欲在街头寻一处酒楼进去吃顿午饭。谁知道这一来二去的,竟将整条街都走完大半,却不见一处茶肆馆子。正在心下好奇时,萧统看穿了她的心思,凑近道:“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街,平素便是没有酒馆的。你要是饿了,我们便往那边走,定能找一处落脚的。”
青鸾对此地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闻言自然依从。只是不巧的是,隔壁的东街也就一间酒楼,此时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随从们先进去张望了一番,出来便与萧统道:“殿下,此间有人包场,请的都是一些秀才学子们,咱们没有请帖必然进不去,还是换一间罢!”
萧统也有些扫兴,不过抬眸一看,门匾上提的就是金光熠熠的几个大字“得月忘阁”,便哑然失笑道:“本来换一间也可,只是这牌匾上的字倒是有几分意境,想去会会这得月忘阁的主人。”
青鸾见他居然想冒险闯入,便不由劝道:“殿下,既然是有人包场宴客,那么我们不如……”
萧统却伸手竖在唇边,默默摇头,朝他只是微笑,道:“莫非你也想我们今日成了得月忘?”
青鸾也想起来,关于这得月忘的由来,大抵是言及,慧能禅师于曹溪传法弘扬禅的真意时,弟子很少。而众弟子经常趁着月光,围坐在慧能禅师的身边,听慧能禅师的参悟和启发。
是夜微风徐徐,月色皎洁,虫鸣草舞,便似这苍茫天地间蕴含的无尽生机和意趣。
而其中一个弟子问道:“师父,我们在月下禅修好多次了,却该如何体悟这月的意境呢?”
慧能禅师便答:“你问我如何体悟?那你就看我的手指吧。”
说着,略略的翘起一个手指,手指向月亮的方向。
而弟子瞪着这手指,想不明白其用意,于是就又问道:“什么是手指呢?”
慧能禅师眉头一皱,回答说:“月亮。”
弟子就更加不解了,问:“学生问月亮,老师翘起一个手指回答。为什么学生问手指,老师又回答月亮呢?”
慧能禅师沉思了一下,说道:“你呀,这叫得指忘月。你问我月亮的真谛,我并不能给你,所以示你以手指。而你,竟然执著于手指,忘了真谛。你又问我手指,我回答月亮是要点醒你呀。”
青鸾既想明白其中真章,便不再劝。心道,既是如此,或是天意吧!又或者,眼前此情此景此人此心,此生又能再得几回?
说完,便顺势随着他就往里走。因两人并肩而行,端的是男才女貌,男子辉煌温润,女子秀丽慧雅,且均是衣着华贵精致,又有气度不凡的举止仪态,便是手中没有持名帖,也将门口迎客的小子给唬得不敢上前讨问。
如此顺利的登堂入室,进来一看,果然是一处难得一见的清雅之地。只见楼内处处屏风为栏,地暖如春,桌前几上均有水仙学士花,习习送香。而往来穿行其中的,又以年轻俊秀的才子学士,以及身段玲珑的仕女为主。且宾客笑谈之间,都是谈诗论词,品画赏花,细语曼声中,仿若无人不雅,亦无人不才。
萧统与青鸾两人穿行其中,将一楼游览一遍之后,也无人察觉两人是混迹其中的门外客。倒是萧统渐渐理出头绪来,与青鸾拾级而上登楼时与她附耳道:“这是郭将军的公子在此设宴,他是今冬钦点的探花郎。据说才情与风流之名冠称京城,倒与他父亲十分的不同。”
青鸾听闻过郭祖深之名,其人乃以刚毅不阿勇于直谏著称。今上初登基时,郭祖深便为潜邸幕僚。后随蔡道恭在司州(今山、陕、豫等省各一部),曾上书言边境之事,未被重视。后任梁郡丞、参军。4上夺取帝位后,提倡用佛儒两道治世,朝政松弛。郭祖深曾上书说,当今“廉洁者自进无途,贪苛者取入多径,直弦者沦溺沟壑,曲钩者升进重沓……”。又言:陛下昔日兴学读书,如今却“家家斋戒,人人忏礼,不务农桑,空谈彼岸”。当务之急,不能,“堕本求末”,而应“勤农桑者擢以阶级,惰耕织者告以明刑”。“如此数年,则家给人足,廉让可生”。他屡次进谏,奏请皇帝“去贪浊,进廉平,明法令,禁奢侈,薄赋敛”。
另有“罢白徒养女”,“皆使还俗附农”。如此,“则法兴俗盛,国富人殷”。
因郭祖深于朝中民间都素有德行威望,因而他所谏之言皇上虽未完全采纳,但亦赞许其正直清廉,后擢升为豫章钟陵令、员外散骑常侍。
而普通七年,郭祖亦深任南津校尉,加云骑将军,秩二千石。至如今,已是朝中大员,拥应者云之。
青鸾倒是第一次听说,郭将军的公子竟是一著名才子,又因此花宴设的清雅别致,却亦见奢华流丽,遂道:“殿下从前见过郭公子?”
不想萧统竟然颔首,道:“许久之前打过一次照面,不过彼时他还未出阁读书,如今算来也有六七年了,应是见面也不定认出来了。”
青鸾却摇头,笑道:“那可不一定,照我说,便是自小在梦境中见过殿下的人,应也会一生不忘。”
萧统一双美目流转,知她意及那时月下的初见,此中的意境与心思,只能于两人心中默默回思,却始终不便道明,遂只是温然而笑。两人正目光缱绻时,忽闻耳畔一阵不大的哄笑声,却有人朗声道:“郭世郎,你素日惹下的风流债可是真正不少,瞧,这会儿佳人都不请自来了。还怀抱琵琶尤遮面,一双美目满含情,你说说看,这会儿可要如何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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