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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上元

天香 胭脂水 3435 2021-04-02 19:59

  再度醒来时,侧耳细听外面雨已经停了。以琼撑着沙哑的嗓子正在一边斥责手下的宫人,一边吩咐她们将损毁的汤瓶丢弃。而后走到床前,将一应物件都用心整理了一番,这才让人尽数退下,而后窸窣跪下来,泣声道:“娘娘,您可要什么时候才醒来?您不晓得,如今这宫里都乱得不成了体统。内府的人将底下翻来覆去的审了又审,好几个宫人都吃不住酷刑寻了短见。余下的人里头,无不战战兢兢念着菩萨度日。便是奴婢,也被内府那姓汪的叫去了几回——娘娘,奴婢求您快点好起来,您要是有什么闪失,奴婢们活不了不值什么,可小公主,还有徐王妃她们两个,您又如何放心的下……”

  以琼哭的伤心又克制,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是哽噎时喉间就带出了一阵咳喘。显见,她不但是病了,还被人拿话逼问了,只是没有上刑,心理承受的那些却是皮肉之痛难以相比的。

  沅芷仍闭着眼,咬牙半晌,渐渐浑身哆嗦起来,心内的苦痛焦虑烧灼如火,难以遏制。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先前只是梦见了一些过去的什么人,那些过去的什么事。可是那小女儿时节的吉光片羽,却只能在她梦中闪过,如今的她便如孤魂野鬼一般,隔着奈何桥见阳世前生一般,清澈明晰,却永不可重触。

  她也记起了前世读过的那首诗:“莫买宝剪刀,虚费千金直。我有心中愁,知君剪不得……”

  梦中那太过圆满的情境,在那原本尚可忍受的孤单上浇了一泼油,燃得整个天地成了一片炽烈火海。

  原来孤单只是孤单,孤单从不安乐,何况是这冥冥世界之间,只剩下了她独身一人。

  今生今世,她都永不可再奢望的安乐。

  她终于开口唤道:“以琼?”

  在旁拭泪的以琼听见,忙上前去,打开了帘子,却见她静静的躺在床上,吩咐道:“莫要告诉任何人,我已经醒过来。”

  以琼闻言一时不解,奇道:“娘娘不愿让人知道您已苏醒?那——?”

  沅芷夫人这边半晌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帐顶垂着的香囊。以琼渐渐方心有所悟,转身欲行,却又听见身后她低声又道:“太医。”

  以琼应了一声,伸手放下了帘子,吩咐宫人去请太医,自己在炉火边默默守候着。

  炭火幽幽明灭,已快燃到了尽头,阁内没有一点声音。

  但或许因为同是女子的缘故,虽是隔了几重帐子,她却仍然知道,帐内的那个人正在默默流泪。

  自己也许不该多嘴提及前面那几句话,其实事到如今,便是她也能设身处地的推测得出她内心的苦痛与不堪,但又总要面对,只是要如何面对?

  太医不刻便至,以琼起初还悬着一颗心,担心会被看出端倪。其实却是她虚惊一场,几位太医轮番探过脉象,最后仍是面带愁容,叮嘱道:“娘娘的脉象没有起色,你们要按时喂药,若有些许变化,都要立即差人来报。”

  以琼谢过他们,送走之后才心有余悸的阖上门,凑近到沅芷夫人跟前,声音低缓道:“娘娘,他们没察觉什么异样,接下来——”

  沅芷夫人缓缓睁开眼,示意她再凑近一些,而后悄声附耳几句。以琼的面色由惊到疑最后方才释然,点头应下之后,替她掖好被角,道:“娘娘放心,奴婢省得,一定办得妥当便是。”

  因为掌珠卧病,萧绎又离京,湘东王府内的这个新年过得颇是惨淡,上下人等,无一有半点欢愉之色。掌珠是在病榻上躺到上元前后才渐渐好转起来,总算能够下地行走,只是她这一场病后,不但失去了近几年的一些记忆,就连身侧亲近的许多人都不甚留意了。

  这日午后,初春无雨天色亦不明媚,见掌珠在房内卧榻上假寐,金萱便在隔间内,将热汤注入银盘,搬动竹薰笼,银盘水暖,炉香乍爇。

  青鸾从外回转,见了这幅情景,当下便卷袖笑道:“我来帮你。”

  金萱忙摆手微笑道:“姑姑手头上的账册都对完了?我是看着都头发晕的,还不论后头有十几个管事来等着跟您回话呢——姑姑歇歇罢,我一人做便可了。”

  青鸾也面带倦容,仍是上前助她展衣,覆于薰笼上,这才答道:“可算都打发走了,这些人,在王府里待了些年头,个个都成了人精里的人精。除了应付得长史团团转拿不住他们的错处之外,就连我跟前也敢大言不惭,一说到要在他们里头选派几个去荆州王府,便个个都有脸声称上有老下有小,又说效忠主子这么多年,便是无功也有苦劳——其实一句话说白了,就是不愿意离京去荆州,却不想,做奴才的本分就是要为主子着想。罢了,既然他们自己没这份忠心,我也不必强求。这有的没的也嘱咐了半日,想起来那些嘴脸还是让人心中憎恶的紧。”

  金萱自小便在掌珠身边,跟王府这些管事更是打了许多年的叫道,当下点头道:“这些老管事的,的确是难缠。昔日咱们王妃总是宽和,从前的两位嬷嬷又是稍拿人一点好处便不深究的性子。所以如今到了您手里,便要受累了。”

  青鸾并不习惯跟人诉苦,当下道:“不关咱们王妃的事,历来世家贵府的主母,便只照看大面,应酬内外,兼且日后还要相夫教子,统御姬妾。若是这等细碎事情都要自己上心,岂不是要劳神死?左不过是长史大人躲懒,这些年只往宫中报喜不报忧,这些人便跟着有样学样了。”

  二人等待那熏衣,也算守着薰笼闲话,金萱便随口问道:“也不知道迦南如今在荆州王府那边怎样?她可是一直不曾给过书信给我呢。”

  青鸾心中对荆州王府的情形大致了解,不过有些内情不便与人提及,便道:“荆州王府中现下的人手还不如京城,咱们王爷是只用跟前熟悉信得过的人,其余的都是做些杂事罢了。迦南既是奉着王妃的旨意,身边又带着好几个熟悉的旧人,想来总有施展的余地的。”

  顿了片刻,忽然伸手去拧金萱脸颊,笑道:“倒是你家里人前几日见着我,问安之后说起你的亲事来——若不是如此,我都快要忘了,我们金萱今年也十六了,确是要定下亲事,筹办起来了。”

  金萱从她手下偏躲开来,轻轻“啐”了一口,羞恼道:“姑姑怎么这样?不过是熟悉一些,话便越说越不成样了。”

  情侣袖手,向她嘻嘻一笑道:“你且自己往后看,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了。难不成,你还不嫁了?”

  金萱微微脸红了脸,避开她目光,却道:“其实我自己也没什么主张,不过是爹娘看着办而已。但我也有言在先,跟他们说过了,若开春之后王妃要去荆州,我自然要随着一道去。到那时,什么婚事不婚事的,都要容后再议了。”

  青鸾嗯了一声,见她并无其他的想头,方委婉问道:“那你可知迦南父母家人是如何打算?我记得,她比你还大半岁有余,看你爹娘如此上心,可我似乎就未曾听她家人提过此事。”

  金萱并无疑心她的话有深意,回道:“这一层我也不清楚,其实迦南是人前人后话都不多的人。早两年前曾隐约听说过,她哥给她提了一门亲事,不过没等落定就被她一口回绝了。后来再提起这事,她就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所以,这两年也不曾再听闻过了,想是家里人在悄悄物色吧。”

  青鸾心中微一阵冷笑,心道不愿低就门当户对的人家,那她心中显见早有高攀的念头了——只不过,若她攀附的目标是萧绎,那么,她便真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了。

  她心中翻转诸多念头,却不语,只是跟金萱一道将熏好的衣衫收起来,又细细叠好,放入一旁的托盘内,备着掌珠晚间要更换之用。金萱手上总算得了空闲,忽然听见外头有焰火鸣放之声,便道:“对了,今儿便是上元节,城中满街都是花灯。咱们王府却冷冷清清的,居然连多余的一盏灯都不曾挂起。”

  青鸾一笑:“是啊,先前因为王妃在病中,大家都没顾得上。不过此时再张罗也晚了,不如晚上我替你当值,你且跟几个小丫头们一起出去玩玩,看看花灯——”

  她话音未落,却骤然听见掌珠的声音,清脆而利落道:“看花灯?我也想去。”

  要说王府里头富贵而冷清,建康城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宵禁一除,人都活过来了,没到擦黑,外面已经置办起了夜市。其实白天的集市没什么意思,完全出于生活所需,摆卖的都是衣食住行,零零碎碎,到了夜里则完全不一样。

  青鸾曾跟江无畏和汪静枫去过夜间的鬼市,因此再见这眼前长长的街道燃起连天的灯笼,人在烛影里漫步,沐浴着那种柔软的光,便觉心情也不由自主变得分外旖旎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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