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沉,视线被浓黑的夜色侵占,璀璨的烟火于天边转瞬即逝,直到观赏者只可见那烟尘散尽之后的余辉渐渐黯淡下去。
“王爷,时候不早了,不如回去休息吧!”
掌珠将一众侍女留在原地,自己提了一盏风灯款步上去有风楼中。但见楼上凭栏处,正是萧绎负手在身后,遥望向荆州东南的方向。
她知道,萧绎这是在担心王宅那边的情况。
毕竟于他和自己而言,这是离开京城,踏上荆州之后的第一场战役。此前,他们蜷缩于皇权的庇护下,并未曾经历过真正的风雨和挑衅。
但此后,却势必要渐渐摆脱昔日的那些倚靠,一步步成长为一方之主,统御万千臣民。
而萧绎更明白,此刻践踏于他双足下的芸芸众生,这些人是卑微的,也是高贵的。所有人的命运都跟他一样,会经历生离死别,会浴血成长,最终都殊路同归。
血流非但能够飘橹,血流可以载舟,可以覆舟;可以成城,可以倾城。
于是在掌珠为他披上那件玄色披风时,他顺手拉着她的手,让她与自己并肩而立,一道看向这眼前灯火繁华的荆州城,叹道:“掌珠,我想总有一天,我们再俯瞰这荆州城时,会觉得满心的眷恋,不舍与喜欢。就如我们现在,此刻,这满心的忐忑与彷徨一样。”
掌珠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的姿势,将身子微微倾入他怀中,亦叹道:“我知道,我们总要做一些努力,才能让这原本就该属于我们的一切,变得更加井然有序。”
“或者,荆州城也并非生来就属于我们的——但此后,却一定会是属于我们的。你看,那燃起的火焰,等它熄灭的时候,就是罪恶被铲除的时候……”
这边有风楼上,湘东王夫妇正在凭栏互诉对京城的思念抒发心中对未来的期许和感慨。而王宅之中,青鸾和云镜却差点被人设计生擒住。
原来云镜持剑闯入新房之后,便发觉事情不对——偌大的新房内,不但檐下门口院子里空无一人,就连推门入室之后,也只见到两个丫鬟穿着喜服背对着门窗而立。她见其中一个似乎有些眼熟,便伸手在其肩上一拍,这一下子便见那丫鬟轰然倒塌下来——原来人早已被利器刺中了心脏,只怕是连呼救都不曾开口,便一命呜呼了。
云镜略看了看那丫鬟的面容,回忆起来,这是新娘子方柔身边的贴身侍女。
再一看另外一个,也是如出一撤,而且这被杀的两人都是新娘的近侍,便更加紧张起来,原本按着剑柄的手指也渐渐用力,随时防备着有人从暗处偷袭近身。
但不等她在屋中再搜寻到其他的生者,便听见耳畔传来“轰轰轰”的几声巨响,紧接着原本推开的门扉带着一股劲风从外面重重扣上。云镜心中一惊,知道这是中计了,于是连忙飞速向外奔走,可是已然来不及——忽然落下的门窗将她封死在这间诡异的新房内,而她虽然手中有剑,却不知该杀向何人。更令她不敢深思的是,如果这间新房只是他们用来诱捕她的工具,那么,屋外的青鸾,是否也如她这般,已经被困?
事实上情况也如她所猜想的差不多,青鸾在见到云镜走进新房,并且半响没有动静的时候,便已经发觉事情不对。而后她迅速放出烟弹,并拉好面罩准备顺着云镜给自己所指的两条路线择其一逃跑时,就听身后传来簌簌的声响。
回过头,但见先前那个把自己领进府安置到院子中的那个冷脸管事,身后齐刷刷的站着六七个粗壮的家丁,而后一挥手,那些人就齐齐将她包抄了在中间。
青鸾情知多说无益,便索性闭上嘴。任由那些人将自己双手反绑起来,由那管事喝道:“把她带走!”
被推搡着往前时,青鸾也转过脸来,沉声道:“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推!”
冷脸管事倒不跟她计较,只是扫了扫她身后那两个家丁,示意他们看住了。而青鸾自己徐徐向前迈进时,方才顾得上最后看了一眼那灯火辉煌却冷清毫无人气的新房一眼,心中暗暗祈祷道,云镜,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见到紫色烟雾腾起,陈霸先登时就心中一沉,待要带着人冲入王宅中,却被周文育拦住道:“大哥,先看清楚情势再做定夺。先前腾起的那烟是紫色的,这说明王宅中情况有变,我们应该速速调集大军,将王宅包围之后再强闯入内救人。”
“可是按照我们之前约定的,紫色烟雾意味着她们遇到了危险,现在等到大军到来还要三刻钟才能进行强闯,我怕她会出事!”说完,也不管周文育还要再说什么,陈霸先已然自己扣上了夜行服的面罩,并十分利落的一闪而入,跃进了王宅的内墙。
“哎,大哥!你这是……”
周文育没想到他如此急切,当下连话都没说完,最后便只剩一声叹息。再一想,不对,陈霸先为救心上人已经不顾一切深入虎穴了,那杜僧明这小子也保不齐……
遂迅速转身,一面吩咐身边的人传令:“速速将咱们先前预埋在城郊西坡的大军调集过来,等将王宅围住之后便强行闯入。你们在这里看着,有什么动静随时跟我汇报,我去看看杜僧明这小子去。”
果不出他所料,先前杜僧明一直不做声,其实是心中早已计定下来。如今周文育再去他所负责的东侧门暗哨找人,哪里还有人影?
“他娘的,这两个人,一个个的,都是重色轻友的家伙。不行,这回收队之后,老子非要找老大要个说法不可!”
周文育也是无奈,只得临时接管了东侧门这边的人,又让西门口的人也将消息传到这边,确认王宅前后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也没有人大量进出之后,便只坐等萧绎的亲兵大军前来围剿了。
青鸾被那冷脸管事带着人送到了一处地方,她双眼被蒙住,本以为是要将自己关押在此,谁知道进了去之后却又被推着往前走了一段,而后身子骤然往下一沉——仿佛是滑行了一段距离,索性周遭都是铺面了绵软的布帛和丝绸之类的,待停下时她轻轻一踮起脚跟,便稳稳的站了起来。
而后有人朝她走来,在她身后,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并带着笑意道:“这些人下手可是不知道轻重,看把章大人这双手腕给捆的,都快要破皮了,真是我见犹怜。”
青鸾一听那声音,便瞬间明白过来——这是王贞秀所设下的陷阱!而后他一把扯掉她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她方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一身浅色服饰,头面上具是干干净净,一枚木簮束发,也不带冠,笑容寡淡,正朝自己缓步上前。
她先开口,不徐不缓道:“王大人。”
王贞秀却朝她作了个揖,依旧恭声道:“不敢当,章大人素来聪慧玲珑,今日能入我的翁中,我实在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任是谁都能听得出他此时话中的炫耀之意,青鸾却只是平平展颜,道:“大人就能如此断定,我已入了你的翁中?亦或者,是大人自己,已经入了别人的翁中吧?”
王贞秀素来自负,生平最恨的便是被人当面挑衅自己的结论,当下闻言便微微变色,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照我说,你也不过就是别人手里的棋子罢了。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人都只有一条命,我见你生的美貌人又难得聪明,便想发发善心留你一条性命,你总不至要为了所谓的忠义二字,而自寻死路吧!”
“不敢当大人如此谬赞,但是大人有一点说对了,我就是那种为了忠义而自寻死路的人。”
说完,青鸾便尖锐的说道:“我猜大人此刻心里一定充满了得意,因为今晚之后,不但荆州城里那些昔日明里暗里跟大人作对的人都消失了,而且大人还成功的震慑住了本想拿住您用以立威的湘东王。顺带着,又用我作为人质,离间了湘东王和王妃之间的感情。如此一来,真是一举数得,后福无穷啊!”
听她这么一说,王贞秀方才脸色微微有了些变化。不过须臾之后,又恢复如常,浑不在意的说道:“你也算是聪明人,这么短短一会的功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不过可惜了,如今已是晚了——我知道你们调集亲兵包围了我的府邸,不过要小心啊,因为我今晚宴请的这些宾客,他们都是荆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他们死在了王府亲兵的手上,你说你家王爷以后还怎么好打着勤政爱民的幌子,在此作威作福呢?还有,你们在两镇口那边找到的所谓人证和物证,这些东西就算送到了皇上的御案前,但若没有我的亲自画押认罪,最后这顶灭九族的帽子还不定会落到谁头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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