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静枫听她这么一说,俊颜很是抽搐了一阵子,大约是觉得实在煞风景透顶,然后就在他继续强撑的时候,自己很应景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江无畏嗤的冷哼一声,伸手抓起跟前的那个小袋子,对青鸾微微一笑道:“你稍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秋夜风凉,江无畏进来时穿的甚是单薄,下楼后却有侍女给披上了一件莲花红的披风。左侧提灯的侍女身形高挑,在人流熙熙攘攘中显得格外打眼。青鸾看哪身形,忽然心道——这该不是大梁女子,只怕是波斯或者是大食的胡姬吧?那边的女子总是要更高大一些,有些身手利落的,等闲两个男子都打不过。
江无畏被簇拥在中间,行走时那份风流婉转简直无法形容,真要认真评说,就是有股妩媚到骨子里的那份女人味。她旁若无人,肆意的伸展着美好年轻的胴体,端的是衣着得体华美,可是任是谁,只要看一样都想透过她身上的衣衫,一睹那里面的真章。
汪静枫瞥了一眼,摇头自顾喝酒:“用得着吗?来鬼市招摇,小心惹上风流鬼。”
青鸾倚在窗前,站在之前汪静枫用来搔首弄姿的那个位置,极目远眺,建康城的夜景果然极尽繁华。
天幕之下,仿佛灯火连天无尽头,毕竟太平盛世已久。
所谓的鬼市,在午夜之前,其实就是一些看似寻常没有丝毫异样的店铺。江无畏带着两个侍女,右侧的那个逐间进去,递上一锭金子和那方帕子,这算是投石问路。这锭金子,不管成与不成,都可收下事后也不能索回。
因她这是大手笔,所以往往店中人接下之后,都会露出些许讶然的神色。
少卿便有小二用油纸包回自家店里的一样东西,小到一只热气腾腾的包子,大到一块客栈的房牌,由侍女收下之后留作信物,三人再继续前行。
大梁京城商贸繁荣,不论何等物品的买卖,都有成行成市的规矩。而且天子脚下做生意,首要的就是要诚信——这诚信,指的不但是卖家,也有买家。
汪静枫补充道:“让无畏去,用的是她在建康城的招牌,金子还只是一个敲门砖而已。这里的规矩,若是买家来问了一次价,有人接了生意买家却又反悔了,那以后,整个鬼市都不会再接她的买卖。”
倒是自有一套特立独行的规矩。
青鸾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有些忐忑的开始替自己的荷包感到担忧:“要是真有人接下这个买卖,那得要准备多少钱?”
汪静枫这会儿总算做回了一个正常的公子哥,不再死装风流倜傥了。
“不好说,潘妃死了二十余年,况且她又不是建康人。现在要寻找还活着的,从前跟她有过交往的人,这可真不容易——”
言下之意,若真有这样的人,人家设法找到了,那便是再多的银钱,也得认。
青鸾叹口气,跟他商议道:“若是这样,到时候需要向你借一些银钱——此事我并未跟王妃和老夫人提起,因此,只能找你帮忙了。”
汪静枫不以为意,点头道:“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不过你要想好——若真查出一些痕迹之后,又该怎么办?潘妃是个死了二十年的人,可咱们都是活人呐!”
青鸾明白他的意思,想一想索性摊开来,问他:“那你呢?你的立场是什么?如今风声鹤唳,看似是长公主在跟丁贵嫔斗法,可是实际上呢?你我心里都明白,长公主也就是个棋子,背后操纵她的那个人,要对付的,也绝对不是丁贵嫔,而是——”
“我知道,天底下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这片天下,谁来做主?照说东宫已册立二十余年,他是再正统不过的储君了。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母亲又连着生了两个呢?既是一母同胞,那就分不出多少尊卑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难厘清,但青鸾隐约听说,近几年在储君之争上头,临川王是站在三皇子晋安王府这边的。而汪静枫,公认他便是临川王的人。
“别拿那样的眼光看着我,你在试图揣测我的内心,这一点我可真是不喜欢。其实我要承认,之所以能跟你走得近,就是因为你眼力好。”
青鸾微微一笑,秋夜的凉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月光稀疏的从楼下的大树杈里透进来一块块的莹洁清辉,照得她脸颊的侧影如同一块上好的白瓷,温润如洗。
“我敬仰东宫,从小到大,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就知道大梁朝的储君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太子。况且太平盛世,咱们从前都是在安稳平静中长大的,我不想历经战乱——你呢?”
汪静枫仰首,忽然看向她:“你知道人的眼睛为什么看东西看人的时候,都是平行而视吗?就像你我,终其一生又会有几次走路的时候,想起来看一下地上有什么呢?我们说人命关天,那个命指的是”能称得上是人”的性命。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的性命卑贱如蝼蚁,他们与这眼前的太平盛世,永远无关呢?“
青鸾唯有默然,此时她难以分清汪静枫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幸而过了片刻之后,他自己解释道:“但是我跟你一样,也敬仰东宫。这世间若昭明太子不能为帝君,那么日后的大梁,只会更加风雨飘摇。”
青鸾这才默默的长吐了一口气,然后就听汪静枫不无伤感和嘲讽的说道:“我跟韦胖子是从小就相识的,本来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可是后来他跟我决裂,除了我不愿意娶江无畏之外,更加严重的一条——是我没办法跟你们一样,心怀一份明确的赤诚和热衷,你们有随时为自己的信念和信仰去死去粉身碎骨的勇气和决然,可是我没有。韦胖子觉得他这一生的价值,就应该两袖清风灿若莲花,死了之后就该跟菩萨一样尸体都能夜晚发光。因此每个月拿那二两银子的官俸,还要自己贴补学堂,穷的一个月也吃不起几顿肉,我觉得他是脑子有病。我为什么要做内府的二总管,为什么要给他萧宏提鞋拍马屁?我的想法,就是想趁着机会多捞点钱,吃好穿好用好玩好。你们觉得只要东宫即位,将来就会天下太平,这世间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会过上以前没有的好日子,我也不会心怀如此美好的祝祷。我这个人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像外表这样开朗,你看我笑的时候,很有可能我是在心里骂你娘——”
说完,他很本能的取出扇子来,挡在自己脑门前,朝青鸾道:“说好的不准动手打人的,要不然我就不借钱给你了。而且我这就是个比方,真的,我从来没在心里骂过你娘,我发誓。”
青鸾无奈的白了他一眼,略一思考,觉得以后在他和韦胖子之间,还是选择韦胖子做朋友更加靠得住。
想一想觉得这人的脑子一时半会很难扭转,于是索性还是回去桌子前落座,一面给自己续上热茶,一面道:“我不打你,不过我可以拿热茶来泼你。”
说完一扬手里的壶,明确告知——你再瞎说乱扯看看。
江无畏派完了问路的金子,又拉着青鸾去逛夜市。两人仓促间在楼上戴上了一顶漆纱帽,相互看着彼此很是娇俏的模样。汪静枫见状也想同行,却被江无畏摆手止住:“别介,汪大人你要是跟着我们一块去,多半会让人误以为咱们是宫里出来的娘娘。”
他面上一喜,追问道:“这么说来,我的样子看起来很像一位王爷或者——”
“你哪里像王爷?分明就是一个太监——”
江无畏说完,又手捏兰花指,模拟太监那种阴不阴阳不阳的动作,扭动了一下水蛇腰。
然后在某人能杀死人的眼神里,咯咯笑着拉着青鸾的手就跑了下去。
被气懵了的汪大人自诩尊贵不成,反倒被狠狠黑了一把。他这一气非同小可,骂了几句之后还不能罢休,又跑到窗口的位置,朝江无畏大喊道:“你等着!我去叫人通知韦胖子,就说你跟人在这边喝酒喝到烂醉如泥,等会他肯定来接你!”
“我呸!你敢叫他来,我明天就让萧宏把你派去幽州,还有凉州——让你冬天冷死在这边,以后也别回来!”
江无畏跟人打交道,从来都是快准狠。许是少年成名,如今身上肩上的担子都不轻,她时间金贵,行事说话都是风风火火,两个侍女虽然不敢多话,但只要她一个眼风,就能立时明白他的意思。
看得出来,她是半点也受不了人家的慢性子。可是跟青鸾一起,却肯将就她的缓步而行。要是走出一段路,发现自己太快了,导致青鸾的眼神还盯着后面的风景,便会停下来,歉然道:“我该慢一些的,就是一时改不了。”
青鸾不以为意,摇头道:“我胡乱看看而已,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说着,忽然似眼前一花,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黑暗里一闪而过。
她瞬间全身血气凝结到了一处,拉住江无畏的指尖有些禁不住的泛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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