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体会一下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潘妃入宫是迫不得已?
“她对皇上并不在意,可是挡不住皇上对她爱的死心塌地的。或者男人就是这么个贱东西吧,反正那时候她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平时并不怎么跟我们为难。后来就有胆子大精明能钻营的,跑去她那里献媚献殷勤,本来想着能得些好处,可是也没有。她很不喜欢跟人来往,那些狗腿子都没落到半点好处。我还记得有个张昭容,仗着自己入宫早是服侍过太后的人,对我们这些新入宫的嫔妃百般刁难,还弄死过一个不受宠的充仪。后来有一次撞到了她手里,她二话不说当着皇上的面就叫人给她打了一顿板子。那张昭容后来再也没出来作妖了,反而是我们这些胆小怕事的,遇上难事了她还会看顾一二。久了之后,我们就明白过来,她原来是个好人。可是性子太古怪了,没人能跟她做姐妹。”
青鸾听的入神,直觉阮修容这人虽然也常犯浑,可是还不算真的没救。当然,能在后宫里挣扎着活下来的人,其实应该都不是蠢货。
看来潘妃属于人狠话不多的那种角色,所以但凡斗不过她的,都会被她折服,包括阮修容和现下剩存的其余几位宫妃,都是她的忠实崇拜者。
旋即又替掌珠叹口气——她什么时候能有这境界?其实以性格而论,掌珠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
只能慢慢斡旋了。
“皇上被杀的时候,宫里乱成一团。姐妹们都以为自己活不久了,或者要被送出去做姑子,这时候潘妃召集我们过去她宫里。她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让我们侍奉陛下——就是现在的皇上。并且留下一句话,让我们不要怕,说陛下会善待我们的。还说以后但凡是走投无路的时候,都可以设法去皇上那里取那个紫月杯出来。那里面有她留下的保命符,不管是多大的罪过,皇上都会留我们一条性命。”
青鸾听完这番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想。这个故事乍听之下,甚是荒谬——因为还有许多的地方,阮修容没有交代。
“那这么说来,潘妃跟皇上——我说的是现在的皇上,他们早就相识?”
青鸾记得清楚,宫中史记,皇上入京之前,潘妃便已被杀。那么她是如何留书与萧衍,让他纳下这些前朝后妃为自己的嫔妃?倘若她与萧衍本来就交情匪浅,那么为何不用紫月杯来替自己保命?
可惜很多至关重要的环节,阮修容和其他后妃们都是一无所知。
她茫然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潘妃话少,那个时候我们都是满心惊怕,因为她说要保我们的性命,所以我们自然对她唯命是从。而且,就算是她如今死后二十余年了,姐妹们都有私底下拜祭她。在我们心里,她就是那个一直庇护着我们的菩萨。我们一直相信那个紫月杯里真有她留下的保命符,因为那个玉杯一直都是皇上亲自保管的,任何人都没有看过一眼。”
西街是建康城有名的“鬼市”,据说这里什么样的东西都能买到,小到针线,大到人命——当然,也得看是什么样的人的性命。
青鸾还是第一次被汪静枫拉着过来。因为天色才刚擦黑,她有些狐疑的打量着四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再看向汪静枫:“汪大人,你确定这里真的就是鬼市?”
分明就是一处热闹而寻常的街市,来往的行人匆匆忙忙,赶在夕阳的余晖隐没之前或是家去,或是找到客栈落脚。不远处的面馆里传来氤氲的白雾和袅袅的香气,门口的店小二肩膀上搭着一块白巾子,热情的迎来送往……
这是充满烟火气的人间,繁华喧嚣的京城一隅。
“这世间大部分的人,也只白天是人。到了晚上,就是魑魅横行。等你多来此处几次,就会发现,在京城里道上混着的人,没几个身份,都不好意思见人。”
一滴清凉的水滴,忽然落到青鸾的脸颊上。虽是擦着脸皮堪堪而过,仍留下了两分凉薄的湿润。她吓一跳,抬头一看,似是从旁边树上落下来的露水。
一面心里奇怪,这时辰,夜露还没有升起来,好端端的树上怎么会有水?
而后这一抬头,就看见树后的那个人了。他站在阴影里,不仔细瞧根本就发现不了。
青鸾整个人都为之一震——是他!他在这里,那么……
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过来跟她搭话,汪静枫又在前面喊:“你跟着我走,别东看西看。”
青鸾答应了一声哦,再看时,那人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树荫的深处。
就好像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但是青鸾知道,他出现了,也就是说,他是来找自己的。
汪静枫熟门熟路的示意她跟上自己,绕过一颗足有两个大人腰肢粗细的大槐树之后,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清雅的桂花香。
他腿长,走得也快,青鸾又有些分神,忽然就不见了他的身影。正茫然从四下的灯笼里找寻时,却觉头上落下个什么东西。伸手接住,一看,正是一颗蔷薇的花苞。
汪静枫正倚在旁边的一处小楼上,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看他怡然自得的表情,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风骚”二字。旁边路过的人都朝她投来会意而有些不怀好意的揣测,青鸾脸上一热,连忙抬脚上楼。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提前预定好的地方,进门之后青鸾就发现满桌子的菜已经上了大半。她跟他跟前摆着的有酒有肉有茶,还有餐后用来漱口的花蜜水。但是在她身旁,还有一个座位却是空着的。
“江无畏她一会儿就到,咱们先吃着,不用等她。”
青鸾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约了她?”
他以为她是质问,连忙解释道:“没办法,这地方有自己的规矩。咱们是官家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但只要咱们出面,莫说是银子,你就是堆金如山也没人肯替你办事。江无畏就不怕,有些事只有她来出面才最合适,而且她现下后台硬的很,你也不怕她被咱们连累。”
他的话没有落音,门就被人很是粗鲁的踢开了。江无畏好像是喝了点酒才出来,见着汪静枫就柳眉倒立:“我呸!谁要替你办事?我是为自己好姐妹而来,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汪静枫甚是遗憾的摇摇头,举杯感慨万千:“世间遗恨,莫过于海棠无香,蔷薇多刺,美人是个大粗坯——”
江无畏果然是自小习舞的行家,一伸手,就往他头上敲了双筷子。还精准的很,一声暴喝:“谁是粗坯?我看谁也赶不上你这个下流坯!”
汪静枫似乎也有些怕她真的趁着酒意把自己打一顿,便委委屈屈的抱着头,坐在一旁低声道:“哪有我这样的下流坯?你满世界去打听一下,本公子现在还守身如玉,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
江无畏斜睨了一眼,果断干脆的吩咐:“脱!验完要真是雏,明日我就以九音宫的名义昭告江湖——“
两人这番嘴战,最后以青鸾出面调停为止。江无畏想起正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嫣然一笑:“不好意思,青鸾,我看见这混蛋就心烦,下回咱们再约的时候千万不能捎上他。煞风景堵胃口。“
青鸾从善如流的点点头,眼角余光看见,某自诩美男子的人已经将一张脸生生的憋成了青紫色。
听完青鸾的想法,江无畏沉吟了一下:“你要查潘妃生前的故人还有谁在世?这倒也不是完全没希望。不过这事恐怕花费不小,我得寻思一下开个怎么样的价位才好。“
青鸾更担心消息会不会走漏,江无畏却是摇头。
“那倒不会,鬼市有规矩,这里接下来的买卖,就算是涉及谋逆,也是做买卖的人掉脑袋而已。况且如今潘妃已经死了二十年了,虽然死的不光彩,但是朝廷并没有禁令不许提这个人。所以,只要银子称手,我觉得事就不大,且看你想问到什么罢了。“
“自然是越详尽越好,那个——无畏,你看大概要多少银子?“
江无畏身上有种很特殊的慵懒妩媚,仿佛她只要一露面,随意往那一坐,这周遭的气氛就鲜活有了色彩。
看来她对鬼市也挺熟,摇头道:“先不急说银子的事情,还得先探路呢!“
说完,便从袖子里摸出一盒胭脂来,在一方洁白的手帕上写下了潘妃二字,待她写好了,汪静枫就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来。这举动总算换来她一个好脸色,像赞赏下人似的,她夸他:“可算还有几分眼力,不过这银子去探路是不是少了?“
汪静枫颇带一身狷狂邪魅之气的一笑,哗啦一声也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折扇,兀自打开来扇出一股子蘅芜香。
“里头装的不是银子,是金子。“
江无畏愣了愣,随即张嘴道:“你是不是在发烧?这辈子就没见你这般挥金如土过,还有,这么冷的天你打的什么扇子?我看你是要打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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