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端阳,才进到六月里,荆州城内外都已经成了一个火炉。寻常人出门,便是清晨时候,走在街上不用一盏茶的功夫,也是早就汗流浃背,于是大街小巷上卖茶水冰食的,生意顿时大好。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颜冰这几日夙兴夜寐,几乎是不眠不休,亲自带人将荆州城所有的民间冰库都彻查了一番,这才总算找到了些线索——据城南那间冰库的掌柜交待,近大半个月以来,总有一户姓陈的人家,会派几个下人用两辆马车前来取冰。
因为来的次数多而且每次买冰的量也很大,都用两辆马车装得满满的,一问之下又不是拿去转卖,又不是家里开着饭铺茶楼之类的,掌柜的便渐渐知晓——“许是城里哪户大户人家悄悄在外头养着的女子吧!每次我们若问起来,对方都是含含糊糊语焉不详的,但看那份出手的阔绰,两天便要用掉辆车的方冰,还跟咱们订了好多回的冰釜,那些冰釜的样式都是时兴的,精巧的,也适合放在闺中享用。”
颜冰听完这冰库掌柜的回话,当即心中冷笑。不过面色如常,又问道:“那掌柜的可知道,他们家住在哪一处?家中又有些什么人呢?”
因他露面便出示了腰牌,所以掌柜的知道这是王府办差,当下不敢有丝毫隐瞒,只是伸手擦了擦额前的汗珠,诺诺道:“回将军的话,这个小人的确不知道。因为咱们这一行的规矩便没有盘问买家情况的,况且这一户人家每次来买冰,也是给足了银子不拖不欠的,咱们自然不好多问,怕得罪了人……”
颜冰再详细盘查了一番,最后确认了七八分,这应该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伙人了。只是遗憾的是,就在他们到达这边之前,他们的人才刚从冰库这边拖走了两车的方冰,由此推算,人应该还在城里,暂时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那行,这些情况本将都记录下来了。掌柜的你且看一看,若没有出入的话就画个押,我也好交差。”
示意人将宗卷记载拿给掌柜的细细看过之后,颜冰亲自盯着他签字画了押,然后一挥手,将自己的人呼啦啦全部都叫了出来。
众人围在冰库外头不远处的一棵老银杏树下,都按捺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齐齐看向颜冰,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展开这场全城的围捕。
而颜冰则是先让人召来了州府专司户籍出入的一位官员,在三言两语寒暄之后,那人倒是十分娴熟的说道:“这一带姓陈的人家,若说是有些家底的,倒是不多。不过若照将军所言,还能在外头养着外室的,大概便只剩下陈岫陈老大人的那位公子了。只是这两年一来,陈公子鲜少在外头露面,上一次我们户籍郎中上门去核册的时候,也是扑了空。据府里的下人说,陈公子常年云游在外,行踪不定的,谁也说不上他什么时候在家。但他有个姐姐,却是嫡亲的,如今住在长桐桥那一带,之前嫁的人家也十分显赫,便是咱们荆州城排行第一的王茂大人。”
颜冰当即大吃一惊:“王茂还有遗孀?这件事怎么之前就无人提起过?”
那户籍册官有些尴尬的笑一笑,两手一摊,道:“将军,之前也没人来咱们户籍司调取过这些情况呀?况且您有所不知,这陈大小姐嫁给王茂大人时正是花样年华,但王大人却已经很有些年纪了。又是填房而非原配,两人婚后感情便十分不好,几次传出要合离的消息,最后又是无果而作罢了。所以如今的长桐桥那一处别院,便是陈夫人婚后用自己的嫁妆银子重新修缮的。真要正儿八经来算,她嫁给王茂,也就在王宅里生活了两三年的样子吧!所以要说遗孀也是遗孀,但此中情况就连很多跟两家相熟的本地人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是真的合离了,人家自个没承认,咱们也不能立逼着要她们拿出合离书出来瞧个明白不是?所以这些事情,便是糊涂官司,只有当事人才最是清楚了。”
颜冰当即夸奖了一番这位官员,并大方的让人陪着他去了附近的一间酒楼吃饭喝酒。而后沉思一番,才带人回去王府向萧绎禀告情况。
王贞秀的继母竟然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听完颜冰的汇报之后,萧绎当即怒不可歇,随后再将前后诸多事项一通串联,最后一掌拍在书案上,怒道:“连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王贞秀本是罪大恶极之人,从前种种再加上如今私通敌国,本王这回定要株了他九族!”
“王爷请息怒,为此等贼子伤肝伤肺,实在是不值当。末将以为,此案落到如今,已有七八分可断定,荆州城内接应魏帝的人,便是这陈家了。至于是否是王贞秀主使,咱们却并没有凭证。毕竟,就连户籍司的人都说了,这陈大小姐嫁入王家,也就只在王宅里住了两三年,到时候若是咱们抓住了陈氏,便以此为据去向王贞秀问罪,可万一人家真有合离书在手呢!按照大梁律,夫妇双方一旦合离便就此撇清干系,既算不得九族之内甚至连五服都搭不上界。那咱们岂不是又要功亏一篑?”
萧绎听他这么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当即也渐渐冷静下来。而颜冰心中早就笃定,王贞秀于自家主子心里而言,那就是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这根刺拔不出来,萧绎心里的恨意只会与日俱增。但以自己主子的性情而言,他又不会轻易向任何人道明自己的想法,所以懂得揣摩上意也是他的求生之道中最重要的一环。
看那章青鸾何等有力的来头,还不是在这上头翻了跟斗?
“那你有何良策,可让王贞秀自投罗网?”
听萧绎如此发问,颜冰当即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毕恭毕敬道:“王爷,末将倒是有一计,可诱使王贞秀上钩。不过当中有些风险,还需得王妃露个面才行……”
萧绎听完,只负手在身后,于长窗前静立许久,似仍有些犹豫未决。
而在看见一朵娇艳的蔷薇花自枝头坠落,被微风吹拂的花瓣满地时,他方微微叹了口气,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宝通禅寺位于洪山南麓,为荆州佛教四大丛林之一。据闻此寺兴建于东汉末年,当时又名弥陀寺。至南齐时期更名为“宝通禅寺”,历代香火鼎盛,乃是荆州最负盛名又最有灵气的一处寺庙之一。
见掌珠近日来始终怏怏不乐,又加之宫中派来的两位女史即将抵达,萧绎便提议带她出门去上香游玩半日,又道:“这宝通禅寺的几位法师都是世外高人,据说寺中求签者众多,且签文极准。你若有什么心事,大可以去菩萨跟前说一说,再顺道求支签回来,也好让自己安心。”
本来听他如此提议,掌珠并无什么兴致。不过再一想,青鸾眼见马上就要到达广州郡了,在她启程之前去菩萨跟前为她求个平安,也是好的,便最终点了头。让人安排下去,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番,用的却是繁复盛大的藩王以及王妃的出行仪仗。
便是宝通禅寺之中,也提前两日便由王府侍卫进驻,逐一盘查过每个僧人的身份,并于前一日提前在沿途戒严。
可令颜冰与萧绎也意想不到的是,那魏帝元子攸,竟在收到消息的当日,便毅然决定剃掉了一头青丝,冒名顶替了一位法号为智远道人的和尚,先一步进入了宝通禅寺之中。
对此,就连周赤也苦劝不得。反正魏帝从来便是这般不喜欢受人约束的性子,当年便是尔朱荣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最终也没能逼得他点头下旨杀了自己的兄弟们,最后众人都是无可奈何,只得由他去了。
王沅溪这些日子被掌珠晾着,也是如坐针毡,却苦无良策。此番能被钦点随行,她是喜出望外。但临行前一日,安歌又来提点她,道:“你别以为跟着王爷王妃去上香就能以此翻身,要知道宫中派来的两位女史说话间就要到荆州了。这两人身份地位都不低,就连王妃跟前的两个大侍女都要礼让她们三分。所以这回去宝通禅寺,你要见机行事,一定要趁机再让徐王妃信任你,器重你。”
只是王沅溪却依旧懵懂茫然,问道:“可是去上香,王爷也在那里,这回用的是王府的仪仗,庙里也早就清查过了,为的就是确保王爷和王妃的安全。我便是有心,又能做得了什么?就是端茶递水这样的活,只怕也轮不到我。”
闻言,安歌少不得狠狠白了她一眼,道:“谁让你抢着去端茶递水了?你总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你是王府的才人,是湘东王的姬妾。说起来,你也算这里的半个主子。你要懂得,利用自己这一层身份,来获取徐王妃对你的信任,而且这种信任和器重,是要跟侍女奴婢们有所区别的。”
说完,见她还是不能理解,这才不得已,咬牙凑近过去到她耳边,对她细细低语了一番。
喜欢天香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天香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