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贞秀处事素来雷厉风行,既然青鸾来了这一趟,他当下便知道事态严重,于是招来手下之人一番查问,之后便冷笑道:“没想到还真是她,这等龌龊手段也能使得出来,可是连从前所谓的名门风范都不要了么?”
而后吩咐道:“去长桐桥,多带些人手,分开几路走。”
随从便问他骑马还是坐车,被他冷冷的瞪了一眼,连忙垂头去了。
一行人轻车熟路去了外城,一路往边角走。长桐桥就在荆州城外三十里处的西郊,这一带风光秀丽,却是人烟稀少。早已搬出王宅的陈夫人,数年前便开始在此“休养身体”,而今屈指一数,已有近十年之久。
王贞秀遥遥想起陈氏刚刚进门时的情景,那时的自己与她也曾有过一段还算“和睦”的时光。因为陈氏的身上有亡母一族的血脉,所以他待她一直都很尊敬。
只是陈氏最终进门不过几年,便见罪于他父亲。夫妻两人最终反目,性格倔强的陈氏主动要求合离,后来虽未拿到合离的契书,但是夫妻情义已经走到了尽头。
而后因为沉香夫人及子蘩的出现,她便彻底的淡出了王贞秀父子的生活。若不是他在城中偶然遇见麓姬,并由麓姬口中得知她是陈氏的养女,他也不会因此而再与陈氏来往。
随后陈氏爽快的将麓姬送给了他,并不曾做任何附加条件,只要求他来日若厌弃了她时,还必须原物送回——直到现在,骑马走在前往长桐桥的路上,王贞秀心中才隐约想起这些发黄的往事来。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也有一种预感——似乎这一趟去见陈氏,他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果不其然,到了长桐桥陈宅门口,等待他的正是盛妆打扮的麓姬。她告诉王贞秀:“夫人已经闭关了,不见任何人。大人想要问的事情,奴家都知道,奴家可为大人解答。”
萧统匆匆回到中堂,只见沉香夫人站在窗前,正在凝神看着池中的一池落花。听见脚步声,她才叹口气,道:“对不住殿下,我可能要出尔反尔了——之前听殿下说,你与青鸾两情相悦,我当即便知道不该强求你接受子蘩。可是后来细细一想,却要告诉你,你若不接受子蘩,而是告诉她真相,那么接下来要面临的困境,则将是青鸾也无法再接受你。”
萧统闻言一震,几不可信的看向她,片刻之后忍不住诘问道:“夫人,青鸾曾与我零星说起她的过去,当年若不是夫人强行将她留下,那么如今她的身份便不该是姓章的女史。自古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是夫人您待青鸾,是否有曾觉得自己太过狠心无情了?又或者,她竟不是您亲生的女儿,而是——”
沉香夫人被他如此当面斥责,当下也不好辩解,只是沉默良久,才摇头道:“不,青鸾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正因为如此,我对她从小就管教甚严。在子蘩身上能犯的错,于她而言是万万不能。正因为对她寄托了太多的要求,所以她的出众与完美,都成了理所当然。就譬如,殿下之于皇上心目中,与众皇子一般对比之后,殿下的才学与美誉,也成了一种罪过一般。若说偏心,我承认,自己应该是偏心的。因为,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将青鸾只是当做自己的女儿,而是寄予了太高太高的期望,所以,她跟子蘩,永远都是不一样的。”
萧统凝视着沉香夫人,似在思索她话中的意思,又似在思索这难解的人生谜题。最后,他只摇头道:“夫人,无论在您心里是怎么看待青鸾和子蘩,她们都将是您的女儿,您给予她们的温情多寡,这并不是我们一介外人所能置评的。而我能给予青鸾的是我的一片真心,这份心意,我此生再也给不了旁人。无论她是谁,我都做不到。”
“那么你又是否知道,在青鸾心里,她将这个妹妹看得很重很重?而今我不惜厚着脸皮来求你,希望你能给子蘩留一线希望,也是因为,她从前曾在这上面受过很重的伤害,而这伤害,又是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所带来的……”
出于无奈,沉香夫人只能将子蘩置气与自己反目,并离开荆州的缘由说了出来。她说完之后,已经哽咽不能成声,并泣道:“殿下可想象一下,如今子蘩心中对你是何等的期待?她以为她找到了此生的归宿,甚至在我面前也隐隐有了两分底气。但若是此时殿下亲口告诉她,你只是因为她是青鸾的妹妹才对她格外的亲厚,那么你以为她会不会因此而绝望?倘若她因你而有什么三长两短,对于青鸾而言,又是否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打击和失去?”
见萧统怔然不语,沉香夫人又掩面悲叹道:“我自知自己罪孽深重,并不敢求青鸾的谅解。可是如今事关子蘩的生死,我却唯有厚颜相求于殿下。请殿下三思。”
三思?原来世间至亲之间,也有厚薄与彼此之分,而自己与青鸾,竟真是同命相怜,同命相怜……
萧统在沉思中勉力压下心中的重重愤慨与尖锐,最终负手而去。
暮晚时分,天已晴定半空流云习习,因下了这半日的雨而一直静坐家中的人们都纷纷走出街头,涌入那些热闹喧嚣或是香气四溢的茶楼酒肆中,打算消磨一个美好的春夜。
周赤也带着人,混在一群本地茶客后面,进了一间名为“听涛轩”的茶楼。
他刚刚坐定,便有店小二麻利的上前躬身行礼,问过茶客要点什么茶水之后,旋即应道:“明前敬亭绿雪一壶,要最好的雀舌,您几位请稍等,马上就来!”
周赤等人要的是二楼的一个阁间,三面垂着竹帘,一面临窗望街,可清晰听得见外头的声响,外面的人却瞧不清里面人的情形。
而他坐定之后,便一直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起初这二楼茶客们还是稀稀疏疏的两三人一桌,后来便渐渐多了。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便听那人高声道:“今儿个咱们镇江城可是出了一件大事情!诸位信不信?当朝东宫太子到了城中数日……”
旁边有人不待他将话说完,便喝起了倒彩,不屑道:“切!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太子殿下到镇江,前几日州府官兵还全城戒严,就连进出城门都要搜五遍身,咱们都知道的呀!你这时候来说这事,是不是太过时了?”
那人被打断了话头,自然有些恼怒,便负气道:“你说的是太子殿下来镇江,可我要说的却是,咱们太子殿下来镇江,原是为一美人而来!正所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要说咱们这位昭明太子那文采那相貌那身份,可谓是世间少有人能与之匹敌了吧?可是没曾想,啧啧……原来也是一位风流少年,而且我听说,这位被太子殿下所爱慕的女子,竟然还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个美貌小尼姑……”
“你说什么?真有此事——快快快,讲详细点,这事可是真要闻所未闻了……”
那人当下便被众人簇拥起来,个个都围在旁边问起由来。而他一番颠倒黑白是非的描述,则让众人不时为之开怀一笑,并有人不无猥亵之意的评道:“难怪啊!我说往常太子殿下也时常去虞山读书台,这一住就是数月半年的,那读书台上据说甚是清苦,但太子殿下竟然也甘之若饴。而今才知道,原来人家是早有红袖添香,艳福无边啊!”
也有人半信半疑,替萧统辩解道:“这消息到底准不准?谁人不知道咱们的太子殿下一向洁身自好,他会为了见一个小尼姑而滞留镇江?再则了,既是只打算做个红颜知己,而今又为何忽然将人留在了镇江城?”
那人便不屑的白了他一眼,有模有样的说道:“自然是因为人家小尼姑因为相思而害了重病,所以太子殿下才不得不滞留镇江,总要将人治好了自己才能脱身吧?不过这事估计也快了,前两日还有人见到太子的车马在慧心堂中进出,但今日一早城中又开始戒严,便是说太子殿下要启程了,那小尼姑便要先留在镇江,到时候还要不要带去虞山读书台么,则要看殿下的心情了……”
此时围拢的茶客们都是镇江城中的本地人居多,偶尔也有几个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听得这番话却对慧心堂生出了十二分的好奇。于是便有人打听起来,也有人回言。这一堂乱哄哄的景象,直到周赤等人喝完了一壶茶下了楼,还未见消停。
周赤下楼上马之后,又亲自转去了附近的几间大的茶楼。在听到这个消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整个镇江城蔓延开来时,他方带着几分满意的一笑,而后颔首道:“走,我们去回禀主上,这个好消息,一定能让主上闻之开怀的。”
慧心堂内,韦明庭接到外面的线报时急急忙忙进来回禀萧统,并跺脚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石榴那丫鬟搞得鬼,如今半个镇江城的人都在谈论此事,还非要编排殿下跟慧如姑娘是早已相识并情根深种。又说什么慧如姑娘此番生病,便是因为对殿下相思入骨所致。如此荒谬不堪的言论,竟然也有人肯信?真是贻笑大方,贻笑大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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