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青鸾却听说,大食国来使到达京城之后,没有入住内府安排的四夷馆,反而是由什刹莲海那一片的商人迁出了一栋大宅,专供使臣一行人起居,就连带来的一千精兵,也驻扎在那一片安顿下来之后,便明白过来——看来这下子,大食国找不回自己的王子,便不肯轻易罢休回去了。
此事自然很折损天子颜面,因为大梁给大食国来使的说法,便是并未发现王子一行,爱莫能助。可偏偏如今两国又有通商往来,香料丝绸茶叶生铁珍珠宝石这些贵重物品的交易,哪一桩都是金山银海的账目,其分量已影响到大梁的国库收支。皇帝是开国之君,更想有贤明之君的美名,况且他从南齐萧氏的手里夺过的天下,哪会不明白做皇帝最要紧的事情,头一桩就是国库有钱手里有兵?
因此大食国来了人,对方又是按照外藩使节的礼仪恭敬来朝,大梁朝廷便不能不顾礼仪的轰走了事。
且大食国此次还有备而来,又安排了两位专司通商协定的官员,前来商谈其余的几项贸易事宜——这样的幌子,谁心里都明白的敞亮,可人家要慢慢吞吞的商谈,朝臣和皇帝便无可奈何。
好在宫里的阮修容,经过紫月杯之事,总算消停下来。许是心里有愧,又怕皇帝责备,她索性称病,也不让萧绎和掌珠在跟前伺候,只说要安心礼佛,清宴宫便关门落户,倒让掌珠自个清静下来。
皇帝到底心疼女儿,毕竟别人家的儿子,再怎么样也不及自己骨肉来的重要。长公主和三公主在太庙也就是住了十来天,大食国来使觐见之前,便将两人放了出来。这样的事情,对外是要嘴硬到底抵死不认账,对内也绝不会宣扬。
外人只知道是因为长公主冲撞了夫家长辈又弄死了丈夫怀孕的小妾,皇帝一怒之下便将两姐妹都惩罚了一通。这样的行径,于高高在上的天家来说,已是殊为不易。
况且皇帝又安抚了殷府,给老夫人封了荣安夫人的诰命,出殡那日丁贵嫔和皇帝都遣了身边人前去吊唁,这样的体面,也是令人侧目。加之人死讲究入土为安,殷府终于咽下这口气,不再声张。
苦主殷均算因祸得福,不但升了官位,又由皇帝亲自下旨,在后宫中挑选了十位美人送入他的府中。对此,长公主萧玉姚只有咬牙冷笑,据传那日夫妻俩在城中偶遇,殷驸马搂着美人坐在马车上,见到公主的车驾也只是遥遥颔首,然后便吩咐车夫不必避让,竟然当众不顾而去!
掌珠去看萧玉嬛,她正穿着素服在誊抄经书。掌珠跟她说起长公主当街与殷驸马相遇之事,萧玉嬛唯有苦笑:“我这个长姐,性情真是不容他人违逆半分。其实这样又是何苦?她可以不顾任何人的颜面,可是若连父皇的旨意都不遵,那往后又有谁能护得住她?”
掌珠不好置评此事,不过说起紫月杯仍觉得十分遗憾:“那玉杯我早听你提过,说是宫中瑰宝。我也没想到父皇会赐给我,本想转头就送到你这边的,可惜被阮修容截在了半道上。如今摔碎了,我心里甚是难过,也不知道要拿什么来弥补你?今年这生辰,我可是为难了。”
萧玉嬛放下手里的笔,笑着摇头:“可能就是天意吧,这玉杯——也许根本就不应该继续存在这世上。如今摔碎了,也好。”
可是青鸾看得出来,她眼底的神色是失落而且怀有些许不甘的。青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总之直觉这紫月杯背后的故事内容深远。但阖宫之中,所有知情的人都战战兢兢的守着这个秘密,剩余掌珠跟她们这些不知情的人在这费力的猜来猜去的,真是太诡异了。
她想拨开这一层迷云,最起码要知道三公主对掌珠到底有没有利用之心?凭借这个理由,很顺利的,徐老夫人便点了头,让拾月姑姑安排人,带她去清查这紫月杯的起末由来。
虽然早前便知道,徐老夫人手里很有一些实力,可青鸾仍是想不到,只凭她一句话,就连执掌内府的二总管大人,也亲自出来跟她会面。
如今管内府采办一应进出事项的大总管,不是别人,正是皇上的亲弟弟,临川王萧宏。此人出名的贪墨懦弱,又生性喜好奢华,据传他的内宅府库百间,间间都堆满丝绸珠宝玉器,就连看守库房的小吏都能娶上三房小妾。
他的这些举止皇帝也并非全无所知,但因兄弟两人自小情谊便好,加之萧宏虽然贪墨,但内廷其余事项处理的还算妥当并无大的漏子,因此这些年也顺风顺水,他管内府十余年,顺走了内府近一成有多的钱财,转成了自己的私产。
本来以为能在萧宏这样的人手底下做事,这个二总管区大人想来也是个极尽搜刮能事的猥琐之辈。谁知道见了面才发觉,自己原来想差了。
这位区大人居然生的十分俊美,而且文质彬彬,加上衣着穿戴考究举止高华,颇有几分美男子的气势。而且,最传神的是,他生了一双十分灵动的双眼。那眼神也是旁人没有的,只要看着你,便有如沐春风的愉悦动人。
啧啧,要说这样的人物,才堪配得静枫这样的美名。就这样的一个人,便是内府的一张金字招牌吧,便是出去办点难为的事情,等闲的人,也不好拉下脸来让他当面难堪。
青鸾如今是内府三品女史,汪静枫位居二品,因此见面之后,她先行礼:“区大人吉祥,今日真是偏劳您了。”
汪静枫的父亲乃是南齐官员,祖上便辖管内府这一块。后来投诚皇帝,这份家底传到他手里,如今虽不是正职,但依然可算是皇恩浩荡。青鸾心中感慨徐老夫人这内线安插的到位,要说府库宝物的由来历史,还有中间那些盘根错节的经历,自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底细的。
内府的人做事情向来圆滑,且滴水不漏。当下他也客气周全,一听青鸾是要打听关于那紫月杯的来历,便微笑道:“这是前朝到本朝,宫中最大的辛秘。不过姑娘来找我,只怕可能要得个失望的结局。因为这玉杯的来历,我只知内府名册上的经过,底下到底有什么样的文章,我那时候也是年少,无人指点下,可是不会有机会知道真相的。”
顿一顿,又道:“杯子当时是波斯国进贡之物,收入内府库房的时候,正是潘妃娘娘的寿诞。当时东昏侯对潘妃恩宠有加,这杯子就直接送到了潘妃宫中,在库房也就停留了半日的功夫。这些东西,如今还有册子可查,来历就是如此,绝不会错的。”
又是潘妃——也就是说,如今不论怎样,都可断定,这玉杯是潘贵妃留下来的遗物。值得玩味的是潘贵妃死后,东西却到了今上手里。而且是直接存放在紫光殿库房中,其余人都没机会染指。
潘妃跟阮修容和吴淑媛,同为萧宝卷的妃嫔。这种关系,本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死敌。可是为什么,她的遗物,吴淑媛和阮修容却争相想要接近?为此可以不惜拉下脸皮来求人,哪怕只是借来一睹?
青鸾心中万千疑虑,理不出头绪来,便起身给他斟茶。
因不在宫中,茶水便由茶楼小二送进来。青鸾不知他的喜好口味,吩咐上最好最贵的,谁知道掀开茶盖才发现里面冲泡的是太平猴魁。这茶叶倒是不错,泡头遍时根根茶叶都立得起来,可是名字到底有些令人尴尬,于是便要唤人进来重新上别的,只是汪静枫摆手说:“太平猴魁,这茶是挺好的。又不是宫里,外头能有这样的品相,已经十分难得。”
青鸾微带尴尬之色的一笑,却见他略带失神的回忆道:“家父曾说,前朝潘妃那时候也喜欢这茶,每年新茶上市时,都要内府挑选最好的送到她宫里。他起初不知道缘由,后来才晓得,潘妃便是属猴的。所以生的性情欢脱活泼,那一份无法无天的性情,就连东昏侯惹她时,她也照打不误,这样的妃子,也是后宫难得一见的。”
青鸾心下一动,若潘妃属猴,那么照算起来,也就是该跟阮修容差不多的年纪吧!不知怎的,她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便试探的问道:“区大人,后宫这些娘娘们的生辰年月日,一直都是十分保密的。可内府到底有没有记在册子上?”
“自然是有的,这规矩是早就有的。不管是选秀出身的嫔妃,或是外藩送来的美人,亦或者其他的,总之是只要人到了宫里,她的籍贯生辰年月日,家中祖上何人,现下还有何人,一应细则,内府都会登记入册。可是偶尔也有例外的,譬如现在宫中的沅芷夫人,皇上既吩咐了不必造册,那也没人敢非要去搬这个规矩来说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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