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了蜜饯的前因,随后赤芍再帮他查看伤口的时候,两人都自然了许多。陈霸先伤在前胸,离着心房的位置也就差了半寸而已,当时一度十分的凶险,还是全赖师父临走前替他运气抚平了被利刃割断的几条血脉,这才转危为安的。后来周文育等人都围着啧啧称奇,除了称赞她医术高超之外,自然少不得恭维自家大哥福大命大。
而今赤芍再度掀开他裹着纱布的伤口,细细端详之下,也是心下徒生出几分侥幸之意——但凡那一剑只要朝着心房再靠近半寸,便是师父拼尽全身解数只怕也回天无力。而作为医者,她从来都力求平常心待生死如常,但此时方知道自己原来并不能做到,在沉思间将眼眸移向上,正好见到他胸口处强而有力的肌肉,于是瞬间红了脸,连忙沉声道:“你不必过早运功,尤其是胸前这几处大的穴位,需得伤口完全复原之后,才能使出七八成的内力。”
陈霸先于是皱起眉头,心中思量了一番,开口问她:“不知可有其他法子,能让我恢复运功?实不相瞒,赤芍姑娘,眼下我有一桩大事,不知何时会有人找上门来,到时候便是一场生死大战,我总不能束手待人屠戮。”
赤芍看着他,目光渐渐下移到他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上。
如今看那些伤痕大多早已愈合,只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纵横交错在一块时,便难免显得有些狰狞。再想起师父说过他的身世,父亲早逝幼年离家,显然这些年来生活的并不容易。
遂不经细想,问道:“使君不是持荆州军营的火令吗?既是来军中赴任,那又何需顾忌这些宵小找上门来寻仇?大不了便报官,州府衙门总要偏袒你几分的。”
陈霸先心中一惊,暗道她从何知道自己身上持着火令?再一想,又释然而解,想是自己昏迷不醒施救时,从袖中掉落出来的贴身之物,她捡起交还给周文育等人,自然不经意便瞧见了。
于是苦笑着解释道:“事情不如姑娘所想的这般简单,我们兄弟一行此来荆州,的确是要去军中赴任,但因身负密差,所以便是去到军中也要小心行事。另外还有一桩为难的,便是这仇家来头不小,只怕,便是荆州州府衙门也不敢出头拿他。”
赤芍心中本有分寸,当下便直言道:“使君的仇家是王贞秀?”又指着那伤口道:“师父以前曾指点过我一些江湖刀剑,看这伤口像是被临月剑重创。特点是一剑刺入之后,会在极快的时间内旋转剑刃,将原本细长的伤口画成半月形。而今临月剑的传人便是王贞秀的师父,南宫无涯。他,可算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了。”
陈霸先听她娓娓道出这一段,倒是笑了笑,心中疑惑揭开不少,一手掩着伤口一手缓缓的穿上衣衫,方道:“多谢姑娘告知,若非你点穿,只怕我们兄弟还不曾知道,原来临月剑如今已投靠了荆州王氏。”
赤芍叹口气,道:“这也是师父私底下跟我说的,他说……有次王茂还在生时,曾派人请他过去喝酒,宴席间就见到带着黑纱面罩的南宫无涯。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因为南宫无涯现下化名为冷定乾,他略去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今投靠王氏,可能也是有仇家在追杀他。师父也是在跟王茂喝多了之后,才设法从他嘴里套出来的话。”
陈霸先整理好了衣衫,定定的坐在床前,两道剑眉微微拧成一个细小的川字。赤芍见状也不去打搅他,只管将用棉布裹着温的四物汤摊开来,又用小勺在其中反复搅动着,半响之后,才端到他跟前,轻声道:“使君可是在想如何对付南宫无涯?我方才一时嘴快,将此消息告知了你。但此事我劝使君还是智取为上,因为临月剑太过狠辣凶残,而且南宫无涯,似乎还是个剑痴——说是剑痴也不甚恰当,因为师父曾给他开过方子,用的药我悄悄看过,他并不是个正常人,时常癫狂失去神志,发作时无人能制得住他。”
陈霸先转头看向赤芍,问道:“既然他发狂时无人能制衡,那为何又会替王氏效力?难道——”
赤芍此时骑虎难下,顿一顿,只得闭目点头,道:“是,所以当日王茂曾重金请我师父为他特制一种丹药,用来控制他的癫狂症发作,并听令于他,这丹药取名为定坤丸。”
陈霸先这才明白其中的轻重厉害,看来全元起是为虎作伥,竟然帮着王氏以丹药来控制南宫无涯。不过如此一来,又增多了一层隐患,因为要智取南宫无涯并不容易,而方柔作为王贞秀的未婚妻,却在青楼之地跟男子私奔出走,这件事对王贞秀和整个王家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没人会相信,王家一击不成便会放弃。只怕,更会倾尽全力,也务要杀人灭口。
赤芍伸手搅动着碗里粘稠如浆的黑汤,思虑良久,才道:“师父之前曾有把柄在王茂手中,受王茂挟制,不得不为他配制那定坤丸,其实此举也并非他自己的意愿。而今王茂已死,王贞秀便是拿南宫无涯来当利刃使,但因王茂死的突然,我猜测他并不一定有告诉王贞秀此中的细节,因为自从王茂死后,王贞秀便与我们全门子弟再无交集。因此,我想尽力一试,将师父所配的定坤丸药方全部推倒,重新制药,让那南宫无涯恢复自己的神识,以后不再受他所控。”
陈霸先回想当日在码头时的凶险情景,的确对方的人手中,只有南宫无涯是最顶尖的高手。余下的那几个,便是周文育等人与之打斗,也未必会落丝毫下风。而南宫无涯号称临月剑的传入,其祖上先祖长辈皆以高风亮节行侠仗义著称于世,因此也甚为认可这一提议,不过却不放心的提醒赤芍:“可是此事你师父并不知情,到时候,会不会怪责于你?”
赤芍想起全元起临走时遥遥骑在马上与自己挥手道别,心里忽然涌起一些莫名的情绪,摇头道:“并不是我有心要为我师父开脱,不过等你日后认识我师父便知道,他是个凡事只听凭自己内心意愿的人。王茂这厮挟制于他,我猜他心里其实恨毒了这个老混蛋。不过如今人都死了,我破了定坤丸的功效,也是为他挽回了曾经失去的颜面。到时候,我觉得他肯定得夸我,又有长进了。”
陈霸先听她提及自己的师父,俨然有着无法言说的崇拜和钦佩。而此事对他目前的困境和接下来的局面都将大有好处,于是诚恳谢道:“那就请姑娘尽力一试,事成之后,便当我陈霸先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他日姑娘但凡有何差遣,我一定不会推辞。”
如此一来,闹得人家姑娘甚是不好意思,将那一碗四物汤推到他跟前,带着几分负气的说道:“都说了,我这是本着自己行医救人的分内职责来行事,谁要差遣你做什么事?”
说完,竟然哐当一声,摔上门而去了。
陈霸先起初还莫名其妙,心道自己也没有说错什么话吧,再一细想,方明白这姑娘也是骄傲到了骨子里。分明就是想方设法在帮自己,却借着医者本心之名,还不肯收下他作为谢意的承诺。由此看来,全元起此人德行必定不会如江湖传言那般的不堪,他日有机会相见,还是要好好见识一番。
赤芍既定下心思要破定坤丸的功效,当下便回去秦风楼研究药方。见她来去如风,骑着宝鹿在风雪中如一朵盛放的花儿一般翩然,周文育倚在长廊的尽头,嘴里啜着一口温热的花雕老酒,啧啧朝安歌道:“你这师姐,可是厉害的紧。你跟她同门师姐妹,怎么也不学着点?”
安歌倒不以为意,拨弄着手中新收来的一罐子梅花枝头上带着蕊香的雪粒子,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进屋之后便用来煮水烹茶,反正赤芍不在,她熬好中午的药便能美美的睡个下午觉,到了晚上再——正在心里想得美,冷不防旁边的周文育凑过来,原本清泓的双眼笑的狭长,将浑厚的声线压得低低的,却有种钻入人心底的缠绵悱恻:“前天晚上你去的那地方,我也常去,要不,今晚咱们一起?”
安歌闻言瞪大双眼,似是不信的看了看他,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方才顿足咬牙道:“你就不怕你那大哥知道后,要怪罪你?”
周文育摇头,一本正经中带着几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风骚和轻浮:“怕什么,我大哥心里装着他的红颜知己,如今又遇上你师姐的掏心掏肺,哪里还顾得上管我这没着没落的可怜人?其实咱们兄弟几个当中,属我年纪最大,可惜呀,这是天妒英姿少年,如今就连最小的老四都有女人看中了,偏是我,就是不入美人眼。”
安歌心里恼恨他居然暗中跟踪自己夜间外出,此事她瞒得很严,就连朝夕相对的赤芍都不知情。当下心里是又怕又恨,又不能跟他翻脸,只得心里隐恨问道:“你说你大哥有红颜知己,那女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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