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 和你一样, 是个一心想翻天的同党。”
应逍话落, 宋卿好似嗔还怨瞅他一眼, 又迅速收回目光朝陈震的方向展颜:“看, 陈首领不必对小女有敌意, 我们是一头的。”
宋家声名远扬, 宋卿好的名气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等得知她姓名,陈震将那段恩怨猜个七七八八,才没与之计较。
但他此时没心思管宋卿好, 只听出应逍的话中有话,又是一叩首:“草民绝无和殿下对抗的意思。若殿下需要,我即可将这山头散得干干净净不留半分痕迹。只草民一路苦撑, 拼却牙碎地和朝廷作对, 不过真心可怜手下那些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我们一倒,她们将如何?”
应逍英气逼人的眉毛微挑, “不必解释, 本王有数。”
许多难处目前根本无法解决。
冲突症结难道在土财主与官府勾结吗?不是。
难道在真正的民意无法抵达父皇耳朵吗?也不是。
症结在, 即便风言风语传到父皇耳里, 他是会选择相信朝廷选拔的官员, 还是信口雌黄的恶匪?答案显而易见。
要对症下药,唯一的方法是叫那高高在上的男子认错。
那问题就复杂了。
既然根本问题暂时无法解决, 目前只能以缓和矛盾为主。陈震也早打听好应文的方位,派人去拦截阵地上的手下了。
“殿下请随我来。”
☆☆☆
应文这大半月可谓身心俱疲。
明明离开温香荼蘼的京师没多久, 脸看上去已憔悴好大圈, 心里那个悔啊。
一悔自己为何要接这么个烂摊子,说不定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
二悔平日没跟着三哥用心练功夫,好歹多杀几百上千的,死也死得壮烈些啊!
“报!”
营外一声吼,应文吓得半个身子从地上腾起。也不怪他如此激动,自他到此地,没有哪次听见的“报”是好消息。
哦,还是有一次——
“殿、殿下,那群土匪说累了,明日再会。”
那刻的应文自觉被辱,但心底是真真松口气。
“又特么怎么了?!”
营帐中,当朝五皇子对花脸猫似的传哨人怒目,听对方战战兢兢回:“抵抗恶匪的近卫、近卫队……全军覆没。”
哐当一下,应文的剑应声落地,连带着他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
陈震虽为虎泉山匪头头,但并非每个手下都唯他是从,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把戏时常发生。都是为世道所难的苦命人,好不容易逮到皇帝老-二的儿子,不杀他泄泄愤,晃荡的心如何能安?
所以即便陈震的命令早下达,还是有人领着战斗力不弱的分支摸黑前来。
当近卫队战至最后一人,连那传哨的都没能幸免被一刀削了脑袋,应文避无可避退到悬崖边。他手中的薄剑此刻只能支撑他的身体,撑不到胜利的号角响起。
“哈!哈!哈!”
悬崖边的青年忽然仰天笑,长吟:“孤人抱剑去,后世春风来。平生书一封……”
说着,扬手将长剑扔至谷底,身体也缓缓做后仰状,誓死不愿高贵的血沾到凡人的薄刃上。
“花胜去年红。”
四句念尽,那人目光比任何时刻都傲娇。他视死如归,往风中坠。
直到视线尽头出现一抹白帛。
很多年后,应文虚浮的心已沉,再回想这幕,依旧忍不住唇角微翘,表情如梦似幻。
那日,宋卿好踏着仿佛有十丈的白帛从天而降。
少女足尖脚轻点在白帛之上,靠着惯性与帛料的摩擦纵身向前。恰恰她当日着的一身衣皓如雪,轻鬓整齐青丝却缭乱,似是从头顶溶溶月奔下来的仙人,被凡尘的一点火光照着,灵气逼人。
“那刻方知何谓清雅绝俗,人间天上。”
然这些话他从未亲口对她讲。
他与宋卿好的相处,从始至终都是火星乱溅你死我亡。
他一直在等,等哪天她忽然说:“应文,今日没和你吵上一架我怎么那么不痛快呢?”可惜他没等到。
可惜台上卿卿,台下我我,从来都不是他和她两。
宋卿好的披帛还真派上用场,竟在关键时刻将自绝的应文捆上崖巅。
虽然事后她想想似乎不该救,那可是在皇宫里尽找自己麻烦的主啊!多事救下,说不定日后的麻烦更多,但后悔已来不及。
当白衣缭绕飘飘,匪从们恍惚只见“大雪”尽头出现过一张容颜,天资绝色,清冷孤傲。
失魂落魄间,宋卿好已成功将应文卷到身前,看着他发僵的双眼。
奈何白帛与缎鞋的摩擦力小,宋卿好差点救人不成反将自己也搭进去。
看她在空中踉跄,应逍眼疾手快刚要动,背后突来一只锋利长-枪,越过众人头顶,稳稳朝着宋卿好的脚底栽去。
宋卿好反应不差,见状,甩袖将应文扔到空地上卸下包袱,自己则踏着那支□□借力使力,又一个秀足轻点腾空往后急退。直退到无忌等人所在之处,被三哥揽个正着。
娇蕊软玉在怀,应逍却无心顾及,摆正宋卿好后,轻飘飘瞄向长-枪的主人,乐阈。
此刻的乐阈正微埋头,似乎不想被注意到。可再滑的鱼,都没从应逍手上溜走过,何况那么大一活人,只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候。
“妈-的,你故意的吧!”
应文已回过神,揉揉被摔得滚烫的屁-股和差点折了的腰,气急攻心斥宋卿好。
少女翻个白眼,“死了多可惜,半死不活才有趣。不过现在看来你倒什么事儿都没有。啧,失望。”
“你!”
应文扶着腰就要冲过去,被三哥横一眼,“被逼到投崖自尽还挺有理。”
他方才老实。
看大乱子没出,陈震总算定下心神扫视全场,找到那个起哄违抗命令的小头头,几大步过去,徒手卸了那人一只胳膊,引来响彻山谷的嚎叫。
“算了,人没事就行。”
眼见陈震还有作为,三哥随便找个借口阻止,“夜已深,镇子我们不熟,还得劳烦你这些手下带路。”
陈震应该也不是真心想对追随自己的人下手,但又必须给三哥一个交代,此刻表情可谓感恩戴德,重重踹那人一脚。
“还立着干嘛?聋了不是!”
☆☆☆
陈震的手下将宋卿好等人引到镇上最好的客栈入住。
虽然这个最好也不怎么样,看上去还有些简陋,但整体干净。乐阈带来的将士太多,悉数被安排到寨子山脚下的窝-点。
三哥一来,应文就跟吃了定心丸似地,总算睡个好觉。
无奈好梦会醒,他必须回到现实,开始思考回京后要如何承受父皇的愤怒。
怎能不怒?
他临行前大言不惭信誓旦旦,而今损兵折将浪费了这样多的公家资源。更可气的是,堂堂皇子,竟被一群恶匪逼得跳崖,岂不为世人笑矣!
“三哥,平常你最有主意,帮帮我啊!”
应文一醒便纠缠着应逍不放,从东跟到西,从左跟到右。
“停——”
应逍不耐转身,“做事前能不能稍微动动脑。你一声令下,在场谁敢将你跳崖的事迹诉给父皇?”
应文不依不饶:“话虽这么说,但我没底气啊!万一有那么几个多嘴多舌不怕死的呢!”
“那就采取怀柔政-策。先认错,再求饶,顺便说你攻下了虎泉山的两座山头,重创恶匪,也不算没功劳。”
“欸——可山头不是你攻下的么?”
应逍被打败,不想做徒劳的解释了,只问:“要不要?”
应文总算反应过来,脆生生地:“要!要!”
话完,视线灵敏地落到不远处。
客栈附近有处渡口,渡口旁杨柳颗颗挺拔垂丝,稀释着强烈的艳阳,令光和影都斑驳。
应逍是无意绕到这儿来的,没想起了大早的不止他和应文,还有宋卿好。
宋卿好还是昨日那身,她走得匆忙,连换洗的都没带。镇子人口并不庞大,集市开得晚,去采购的将士亦没归来。
少女的倩影刚入目,应文就远远哼哧着想讽她几句,却发现渡口边不止她一人,还有个男子。
正是刚被御封不久的荡寇将军,乐阈。
那二人谈话太入神,竟没发现有人正逐渐靠近,立在十余步之遥。
“本以为这幅披帛你会扔掉,没想……”
宋卿好打量手腕处的白袖两眼,口吻漫不经心的:“虽然并非名贵之物,但廉价归廉价,喜欢归喜欢,是两码事。”
一听她喜欢那副披帛,乐阈不知作何感想。
这是乐阈送少女的及笄礼。
离开沽苏那年,他曾答应会亲眼看着她绾发,殊不知世事变化沧海桑田。
前阵子军营重逢,没几日,他便差人将礼盒送去洋务堂。
其实礼不厚,对比王府的存货,的确得用廉价来形容。然而乐阈思来想去,也不知还有什么能比他精心准备的及笄礼更厚重,索性随便选点符合她气质的贴身物了。
“那你精心准备的究竟是什么?”
宋卿好好奇笑问。
“嫁衣。”
他眼神滚烫。
喜欢京钗计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京钗计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