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近日流行?
我不动声色瞧着视线里成双的影子消失在雨雾中, 忽然出声唤夏之时, “相公。”
“噗!”
他一口清茶喷得整张桌都是, 还有些叶渣滓溅上我衣襟, 先前还一板正经的脸此刻看来滑稽之际, “公、公主, 你没事吧……”
别他一番好心想让我认清现实, 结果给我气傻了,那可真要满门陪葬的!
可我毫不在意,只僵硬地冲夏之时扯了扯嘴角, “你看,”我苦笑,“被不相干的女子唤相公, 反应该是你这样的啊。”
夏之时不知被我哪句话戳到, 眸色陡深,带点怜悯。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公主想回宫, 还是……”
我没回答, 直接运气从酒楼二层飞下, 夏之时手无缚鸡, 没追上。
王府。
“出大事儿了!”
应文先我一步匆匆忙赶到王府, 与正要出门的宋卿好迎面撞个正着。
少女额头哐当一声闷响,应文以为她要骂人, 却没有,只微微不耐烦问:“又怎么?”
应文摸摸下巴审视她, 总觉得自从我出大牢后, 她吊着的一口气像是松下,从前那段日子的反常恢复到正常。
“夏之时那魂淡把扶苏带出了宫!”
宋卿好一听,拧眉,夏之时是吧?她记住了!
她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包括什么时候主动告诉我真相,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怎样能让我在最短时间内接受……一切的一切,都被夏之时的突然插手搅黄。
应文的话音刚落,我不紧不慢走进去,与他俩面对面。
见状,王府下人立即撑来一把伞,“公主这是怎么……”
宋卿好打眼就看出不对劲,冒雨疾步而来,接过那人手中的伞,亲自为我撑着,顺便拍拍我身上沾的雨珠,一脸严肃:“进去再说。”
她拉我一把,我没走。她撑着伞定定望我,用了点儿劲儿揪着我的袖子又拉,我的步子才动了动。
我其实想骂她来着。
我连腹稿都打好了。
当她走过来吐出一句“进去再说”,我准备回的是,我和骗子没什么好说。
但话没出口我就发现自己挺可笑的。
自己不被爱,怎么成别人的责任了?她骗我,也是想减少一点我的难过。
于是我打消了骂她的念头,跟着宋卿好一路往以前住的寝殿走去。
中途应文张大嘴巴见我们两女的并肩从他身边走过,旁若无人地,他后来说那会儿周边都充斥着一股气场,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和宋卿好两个人,谁都闯不进去。
偏殿。
宋卿好默不作声用绸子给我擦头发,擦着擦着,我忽然问:“来的时候,我看见嬴子期和那苏乌莹手挽手地从我眼皮底下走过去,但我连冲出去质问的勇气都没有,我怎么了?”
身后擦头发的手一顿。
半晌,
“估计还没找到怎么把那苏乌莹分尸的方法?”
宋卿好刻意活跃气氛,我却笑不出。
“我有什么本事将她分尸?”
我泯泯唇,“世人都道,堂堂大应公主,想要什么没有?但当我在大殿上被父皇赏耳光,我终于明白,我能拿到的,都是他允许的。于是我看着嬴子期和那苏漫步雨中,觉得那场雨怎么越下越大,可我只能躲在阴影处不说话,不敢再冲上去说你有什么了不起?!我意识到,那大概就是我和他此生最适合的距离。虽然那个人,我还是……很喜欢。但,我无法再放任这样的喜欢——”
“因为,不被允许。”
宋卿好敛眉,“你也别太悲观,嬴子期答应这门婚事只为救你出狱。好歹他愿意为你做出让步,起码证明他对你还是有好感。像这种难缠性格,肯……”
“所以更不能再苦苦相逼。”
此前,夏之时已将那苏乌莹用一枚通关文牒换来父皇赐婚的事悉数告知。于是我打断宋卿好的话,苦笑,“其实我也没你们想的那样傻,有的事动动脑子不难猜,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没脸去大小声。”
“往日也许公主当昏了头,总觉得世上没什么事解决不了。就算我无法解决,也有三哥做后盾。三哥不行,还有无所不能的父皇,然而这个信念在我被押进大狱的时候彻底崩塌。我忽然清楚,自己惹下任何的麻烦,都会引你们奔波一场。大家提心吊胆,连母妃都只敢来狱中探望我一眼,怕激怒父皇。出来后,我亦妄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方才他俩站在一起的画面给我当头棒喝:很多事,都变了,朝夕之间。变的是我,不敢再赌。”
“我甚至能为自己一生的命运写下结局。今年,明年,最迟这两年,被父皇指给某个部落或某国亲王,应运我眼角的远行痣,背井离乡……”
“别再说。”
宋卿好将我打断,扔了绸子绕到我跟前,好似哄摔倒后爬不起来的小妹,捧着我的脸异常认真。
“我保证,一切都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你相信我吗?”
少女眸中闪动着坚定,仿佛赤手空拳要上战场。那神态,竟有几分三哥年少时的英气。
彼时,我为宋卿好突如其来的保证怔忡,没注意到殿外还有人。
三哥回来就听应文跳脚报告了情况,直接杀来偏殿,屏退奴婢,刚走近就听见我那番话,一只手缓缓在身后攥成拳头。
他这辈子最不希望我学会的事情,就是克制。
克制意味着害怕。在他心中,不该有任何事情让我害怕。
多年前阳歌城邪教作乱,我因老者死在我眼前而瑟瑟发抖。那时他就发誓,以后断不会再让我担惊受怕,更不会陷我于险境。但如今我还没能等到他剑指天下,就先学会了看父皇的脸色行事。
那人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当日,嬴子期和那苏乌莹明明走在我前面,却比我晚回府。
不知过多久,院子里传来洪亮女音,吓得我抹一把脸,问宋卿好:“我没哭吧?”
她表情略微心疼,摁住我肩头,“你还是别出去了,就当不知道这些破事,当没来过。”
我说我怎么能当自己没来过?迟早要解决,长痛不如短痛,将窗户纸戳开,免得大家在我面前说话行事都小心翼翼。然后不顾宋卿好反对,起身就往外走。
出去时,三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到了正厅前院,只见应文坐着喝茶,看都不看那苏乌莹。
外面那场春雨已经停下,空气清润。
那苏乌莹在京师大道上买的那把油纸伞已经收起,稳稳握在嬴子期手中。他去马厩栓了马,进来突然见到我,有一瞬的错愕,指节微一用力,竟将那只所谓江南好做工的油纸伞骨头捏碎。
青年看看我,又下意识看一眼我身边的宋卿好,大致在征询什么情况,那苏乌莹却率先插嘴。
“呀,公主也在——”
她拖着病腿缓缓向我走来,中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拐了一下。
嬴子期眼疾手快将她搂住,那把江南油纸伞彻底成为弃物。
嬴子月从慈幼局回来将好瞧见这幕,侧头间,顺利捕捉到我的身影,心中直打鼓。为了让我不那么难受,她故意高声帮我说话,“啧啧,没眼看!拜托你俩克制点,男女有别,毕竟还没真成亲!”
应文与她一唱一和,拨着杯子里立着的茶叶尖儿笑:“可算有人说了大实话。”
唯独宋卿好没火上浇油,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
她到底比那二人成熟些,嬴子期和那苏乌莹两人究竟怎么回事她看得比谁都清,何必挖苦。
不过那苏乌莹的心理素质也不是吃素的,当作耳旁风一扇,依然自顾自行事。
她招招手,随行伺候的立马捧着一堆红盒子呈上。原来他俩比我晚到,是中途绕道给嬴子月和宋卿好买礼物去了。
“不知公主今日大驾光临,只买了几份,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还不一定瞧得上。就觉得几次登门都挺冒昧,还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想藉机道个歉。毕竟子期和你们各位关系不错,我也就希望往后能和大家做好朋友。”
我到底还是被那声熟稔的“子期”刺到,脸一白,却暗自掐着侧边大腿立马将它憋得红润。
“那苏小主好眼光。”
没想,我竟第一个迎上去接礼物,“广福斋的胭脂闻名四方,子月这样年纪的用最好啦。”
我笑笑,帮那苏乌莹把礼物转给嬴子月,少女的嘴巴差点关不上,怎么和预想的情节不一样,她还以为会天翻地覆……
应文捏茶盖的手也是一滑,明明端坐在红椅当中,差点跌至地面。
他从头至尾都关注着我,以及我紧紧按捺在侧边的手,生怕我一个不注意就抬手给那苏乌莹一巴掌,那她一状告到父皇那儿,我又得吃不了兜着走。
现场众人都各怀心思,连嬴子期都莫名阴霾着脸,我却云淡风轻向他道歉。
“之前说话行事不经大脑,请嬴侍卫都忘记吧。”
又道谢。
“还有,这些日子难为了你,舟车劳顿帮本宫向那苏小主解释清楚,谢啦。”
再绕到主题。
“听说你俩情投意合被父皇赐婚?恭喜。”
……
可是为什么,我讲了这么多句,居然没一个人理我?
我已经很努力去扮演懂事的角色,为什么他们还是用怪异的眼光盯着我?
为什么明明这里该是我的地盘……
我却觉得自己是个闯入者。
当强撑的情绪即将崩溃,宋卿好一眼看穿,适时将我拉走。
我一动,嬴子月也反应过来什么,气得不行跑到嬴子期身边,狠狠踹他一脚。
“你现在高兴了?!”
嬴子期皱眉,硬生生挨过这一脚,却难忍心头强烈的不痛快。
那个姑娘的反应比预想中懂事太多,的确值得庆贺。
可为什么,心空荡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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