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角落中, 无忌旁观了我的“懂事”, 眉头也禁不住揪深, 侧首想叫主子拿个主意。
“是时候找点事做。”
那人声音听来比雨后空气冷清。
★★★
我一飞出酒楼, 夏之时便派人去宫中通知母妃。
等宋卿好将我送到宫门, 妙津正焦急地带着人要出发到王府去, 见我狼狈出现, 立刻窜上来,“宋姑娘,我家公主她……”
“去吧, ”宋卿好将我神色哑然的我推过去,吩咐妙津:“给自己弄点好吃好喝的。”
嘎?
妙津错愕,难道不该是给公主弄点好吃好喝抚慰她受伤的心灵吗?
宋卿好给妙津一个你没听错的眼神, “给自己弄点好吃好喝的, 才有精力抵抗她接下来的发疯。”
她知道此刻我内心有两座山,一冰一火。
当眼见那苏乌莹和嬴子期同撑一把伞还言语亲昵, 我的火山爆了, 所以我气匆匆飞出酒楼朝王府去找人算账, 企图将周遭一切烧光来表达愤怒。
但去的路上, 想到父皇那记响亮的耳光, 想起到牢中探望的露出倦色的母妃,以及为捞我出狱奔走的三哥和嬴子期……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任性的权利。我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扶苏, 或许从来都不是。
旋即心中的火山又撞上一团冰,力量相互制衡, 才勉强没将会晤场面弄得太难看。
可难保回宫后, 避开所有人耳目,我不会郁闷得再抽风。
妙津听了宋卿好的话瑟瑟发抖将我接过,“是、谢小主提点。”
果不其然,及至三更,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光脚就跳下榻说要找天下。
妙津不敢忤逆,去圈棚的时候心想糟了糟了看来后半夜别想再睡觉,便真听宋卿好的话,绕路去膳房往肚子里塞了两馒头。
我抱着天下,重新数它的毛,跟魔怔似地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我没将你的毛数到最后一根,才没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我要再数一次。”
妙津一听,小姑娘鼻间立时腾起股酸涩,跪下来试探着要抢我手中的狗,“公主,春夜寒凉,咱们明日再数好么?”我挺感谢她,没直接道破真相:“你就是将它的毛全拔下,那和嬴侍卫也注无望了啊!”
“妙津,你去休息吧。”我压着嗓子轻轻推她肩膀,“我保证,数完我就死心。”
有的喜欢无法继续,至少让我重温一遍当日期待他、想念他的心情。
难道这都不行吗?
“偷偷的……也不行吗。”
妙津和母妃一样了解我,知我倔性上来谁都劝不了,终退开半步,颔首:“公主若执意要数就让妙津陪着吧,至少可以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也免得别人来伺候被娘娘知晓,徒增担心。”
听罢,我的眼眶竟泛起微热。
结果天下一点也不配合。
这只畜生倦极,一直处于想睡觉的状态,被我来来回回折腾着恨不得咬我一口。
我将它紧紧往怀中一抱,“你主人我这么难过,你就不能乖一点儿嘛!”
如果天下会说话,第一句应该是:你特么怎么天天都在难过???
还好它不会。
它不会骂我,不会逼我振作,更不会将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于是我就着抱它的姿势,伏到它耳边细声说——
“原来那晚我真的在做梦。”
我梦见有个人,在陈仓山巅吻了我。
他眼里印着我的影子一闪一闪,比头顶星子还熠熠。
然而影子终究只是影子,水月镜花。
“可是我啊,还是很喜欢他。”
说完,眼泪滂沱。
当晚宋卿好又喝了酒,和嬴子期,就在送我回宫后。
她居住的小筑与嬴子期兄妹的小院儿一南一北,可她特意绕了大圈,略略打探发现那苏乌莹已经离开,才兴致颇高出声唤他:“嬴侍卫,我们喝场酒吧?”
“喝酒作甚?”
“顺便玩行酒令啊,输的人要真心回答对方问题。”
“无聊。”
“怎会无聊?我最喜欢得知人家的秘密。”
青年眉毛都不抬,“可我对宋小主的秘密统统没兴趣。”牵身要走。
“那你对公主的秘密有没有兴趣?”她动作极快闪到他身前。
嬴子期行走的步子一滞,像刻意否认给自己听,声量稍扬,“没有。”
宋卿好忽而紧张挑眉:“嘘,你小声点!被她听见搞不好真要伤心到投河去!”
宋卿好故布疑云,嬴子期成功上当,下意识抬眼望向附近,面上惯然的镇定露出一丝慌张破绽。
“嗤,”见状,少女抱着胳膊轻笑。
“现在,你还觉得这场酒没有喝的必要么?”
小院石桌。
一想到那苏乌莹居然要成为自己的嫂子,嬴子月心塞,干脆去慈幼局的临时宿庐住几日,眼不见心不烦,现院中就剩宋卿好与嬴子期两人。
雨下过了,阴色云层还没散完。头顶无月,惟石桌上蜡烛的火光摇摇晃晃。
宋卿好平生第二次有掉坑里的感受。
第一次是她答应和应逍玩感情游戏那日。第二次就是现在,和嬴子期玩行酒令。
她前阵子才大醉一场没缓过来,现在连着喝几杯就反胃到想吐。嬴子期有点看不过去,“不然,我还是陪一杯吧。”不看僧面,至少给应逍一点面子。
说完,仰头灌下回甘。
宋卿好想达到什么目的,就和拼命三娘无疑,也不管伤不伤身拍着桌子喊再来。
如此反复多次,嬴子期总算马失前蹄,宋卿好得意至极:“机会难得,我就不绕弯子。嬴侍卫,你老实讲,你对公主是不是也有一点动心?”
嬴子期垂在石桌上的五指微微握起,听完宋卿好的问题已全部握紧。
半晌,他选择不回答,根据规则自饮三杯,面部红心不跳。
宋卿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笑颜却忽然绽开,煞有其事道:“看来,不是一点心动啊……”
让一个人宁愿自饮三杯都不肯说出来的秘密,像宋卿好这样的人精,心领神会。
“行,我有数了。”
少女起身欲走,经过石桌前的青年却停下。
“其实,”她一顿,“你和应逍一味去想她需要什么,怎样才是为她好的,有没有思考过她自己想要什么?”
“嬴侍卫远赴蒙古求和,替扶苏洗刷冤屈保住她的名誉。或许,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浮名?据我所知,她连公主之位都不在乎,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资要你开句口,她能立马脱下华服,荆钗布裙跟你走……”
“能不能开这句口,别人不明白,难道宋小主还不清楚?”
青年反驳极快,下意识抬起胳膊又饮整杯。
宋卿好喉头一哽,定了定神又说:“这个世道,家国世仇甚多,你我并不稀奇。可至少我能分清,恨归恨,但爱也是爱——”
“恨的人,我一个不放过。爱的人,亦同样。”
嬴子期难得地给她个正眼,半晌道:“那么,爱恨分明的宋小主,真就从没考虑过宋老爷的死,和你爱的人之间有何联系吗。”
“你什么意思?”宋卿好蹙眉。
“意思不多,”他放下酒杯,徐徐道:“给个忠告罢了——”
“如果三殿下真如世人所想,是个爱民如子的仁切亲王,为何当初没站出来,为无辜的宋老爷讲几句话?还是说,找点证据对他而言是件难事?其中纠葛,相信宋姑娘比嬴某更透彻。他即便没亲自动手,但他默许了你们宋家的覆灭。传闻当年宋家的商船将京都渭河都停满,风头无两,与管辖水利屯田的工部尚书起过摩擦。当时皇帝爱戴你们宋家,给了工部尚书一顿苦头吃。工部尚书,可是三殿下的人——”
嬴子期要么不说,要么就不给人活路。
“以宋小主的聪慧和手段,不可能连这都没打听到。你处心积虑从扶苏对你的好感下手,找到三殿下这条突破口,呆在他身边一步步走到今日,其间有多少出戏中戏,连嬴某都佩服至极。但我还是那句话,应逍是只老虎无疑,暂时睡着罢了。哪天他睁开眼睛,看见你搞的小动作,恐怕不需别人动手,你就无葬身之地。”
宋卿好理清他那番话的思路,“听嬴侍卫的意思,好像觉得我和公主入狱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怎么,我的话让你起了这样的错觉?”
“呵,”宋卿好笑一声,“嬴侍卫若胸有成竹,干嘛绕这样大的弯子远去蒙古,直接向殿下告发不就完结?”
嬴子期勾唇,笑容却带着冷意。
“你用不着左右试探,如果我想从你下手,何须等到今日?毕竟,找点蛛丝马迹对我而言,也并非什么难事。”
宋卿好心中大震,面上却还是维持着笑容。
“真太有趣——”
她忽而拍拍手,重新将话题拉到最初:“嬴侍卫不愿从我身上下手,也是顾虑公主?”
少女眨眨眼,表情意味深长。
“你若往下查,发现我其实置身事外,便算。若得到的结果的确和我有关,那么,公主该如何面对我,面对她全心信任的好友?那样,她干净单纯的世界,可就真坍塌了呀。嬴侍卫万事周全用心良苦,无怪乎公主对你情根深种。”
“言而总之,”
嬴子期起身,也作势要走,“有些没把握的事,奉劝宋小主最好放弃。而今的局面,容不得你再行差踏错。”
说完,长步离开。
待嬴子期消失,宋卿好的笑意才收敛,却站在原地久久。
夜来风急,方才喝下的酒,一时竟抵不了心间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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