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将天下的毛数到差不多快近最后一根时, 母妃被父皇叫走。
等她再回来, 身后婢女手中提着一筐画轴, 和瞧着像是书籍的玩意儿。我不疑有他, 兴奋冲过去问, “母妃, 半月已过, 父皇那边风声没那样紧了吧?”毕竟我已经老实好一阵子。
临走前,我曾拜托她探探父皇的口风。
“先把这堆东西看完再说。”
我以为父皇罚我看四书五经,“老不老土啊。”随手翻开, 却发现那一本一本的都是家谱,记载着宗亲贵族和各国王子情况。
至于裹紧的画轴,自然也是男子画像无疑。
“要想出宫, 必须将这里的人都见完——”
“你父皇说的。”
刚要反抗, 母妃加上这么一句,叫我一拳打在棉花上。
“公主、你就见见吧, 说不定还有比嬴侍卫更优秀的呢?”
妙津近日也奇奇怪怪。
以前她老说嬴子期武功高强面俊身长, 对他的好感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可自从我被放出, 她和我说话老是吞吞吐吐, 现在还怂恿我移情别恋。
“你老实说——”
我微微正色看向妙津, 出口时犹豫不已,“你是不是也喜欢他?想把我这个劲敌解决掉??”
妙津几乎晕倒, 却不改苦口婆心:“公主快别说笑,娘娘挑的这些公子个个出色, 无论文韬武略都信手拈来, 定是公主良配……”
“行了行了。”
我不耐烦打断,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母妃,“我见。”
因为我知,如果不见,这道宫门怕真是再难踏出。
其实见的这些人都谁和谁,我已经没多大印象。反正长挺好看,可在我面前处处小心翼翼,将我夸得比天上嫦娥还美。
“那你肯定没见过嫦娥。”
御花园中,当第一个男子如是说,我忍不住回道。
第二个夸得比第一个更厉害,什么活在家族的厚荫下没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心中浇愁不已,“直到得见公主,鄙人心间焦愁一扫而光,原来生在此门,只为今生与公主结此缘。”
我忍不住叹口气,“可我这么厉害,你怎么配得上?”
“……”
第三……第四……
等我将这些五花八门的角色见到麻木,居然来了个我认识的。
夏焕的二子,夏之时。
夏之时作为洋务堂连三年的榜眼堂生,周边莺莺燕燕围得也不少。可他眼底只有笔墨诗书,连交朋友都得对上他出的对联才行,普通人家的姑娘压根看不上。他此番也是被父皇下了死命令,不得不来走过场。
半晌。
“本宫不喜欢你。”
“草民也是。”
我两四目相视,如释重负。
没一会儿,默数着时间差不多,夏之时起身拱手,“那草民就不打扰公主,先告退了。”
我颔首,脑子灵光一闪,“等等!”
青年回身,“公主还有吩咐?”
“也不算吩咐……就是,想问问,你进宫时,是不是坐的马车?”
夏之时眼皮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两步,“如果草民说不是,公主会相信嘛?”
我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忽一笑,极尽甜美。
“本宫相信,因为传闻中,夏家二公子不屑说谎。”
这招还是向宋卿好学习的。将敌人捧得高高,逼他下不来才好。尤其对付夏之时这样视面子如生命的人,效果最好。
不过夏之时没用偷偷摸摸这招,而是直接向父皇奏请,说春日正浓,想邀我出宫踏青。
父皇盯着奏请的男子眸色倏深,“是你奏请,还是扶苏奏请?”
“陛下英明。”
夏之时干脆承认了,看样子不仅心理素质过硬,还是个适合混朝堂的角色,“但陛下能将公主关几时呢——”
“坊间的流言已起,公主迟早知道真相。陛下与其从转移公主情感这方面着手,不如找到源头,灭了公主的心焰更好。至于公主的安全陛下不用担心,夏府尚且有几个能打的角色。”
越听,父皇越是对他欣赏,喜色浮上眉梢。
“准。”
夏之时领我出宫的时候大摇大摆,还有侍卫相隔十步之遥守着,搞得我很慌张,“喂、你究竟对父皇说了什么?”
“草民说公主乃千金之躯,我心之往矣,望陛下给个机会成全。”
“就这么简单?”
“能有多复杂?”
和他说着话,我一边跟着他往外走,心头浮起一股特别怪异的想法,“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很像宋卿好。”说完还怕他不知道,“就是你爹夏大人的门生,宋家留下来那个……”
“我知道。”
青年突兀将我打断,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不清楚他俩有何纠葛,宋卿好没提过,她没提的就代表不重要,但看样子他对宋卿好的印象不太好。
“她是不是欺负过你?”我直来直往问。
夏之时便不止嘴角抽搐,连表情都僵硬,“草民看起来有这般好欺负吗?”
“倒不是,不过宋卿好擅长欺负任何不好欺负的人。”
譬如应文,譬如我,更譬如三哥。所以宋卿好能欺负到他,我不惊讶。
结果一路上我两的话题都围绕宋卿好展开。奇怪,这人表现得好像很讨厌她,却一路很有耐心地听完了她所有荒唐与不荒唐的事迹,还没出声打断。
等马车到了御码头附近,外面的天不知怎么就阴沉沉地,我猛地叫停,“就送到这儿吧!”
夏之时跟着往下跳,“草民奉陛下之命得跟在公主身边,还望公主别过河拆桥,要我难做。”
我是公主诶,过河拆桥不行吗?
话还没出口,一场春雨落在头顶。
夏之时随手将我往一旁的酒楼拉,“春雨最为寒人,公主还是稍等片刻,陪草民喝杯茶吧。”
我总觉得自己这趟出来得太轻易,夏之时也一路卖着关子。中途还有保护我的侍卫竟前来与他耳语,尔后他就提议去酒楼二层的雅间位置,“听说能看见大半条京师大道,朦胧雨景尤美。”
那天京师的春雨下得很大,像极了去年那苏乌莹在王府时的那一场。
同样阴恻恻的天,整个世界都湿淋淋,我逼那苏乌莹下跪,嬴子期却用太阿剑给她做护腿,气得我肺疼心疼头也疼,最后还摔了一跤。
自那以后,我再也不喜欢落雨日,它总能让我想起不好的事情。
“夏二公子好兴致。”
我端着茶杯小口泯,期盼这场雨快些停,心早就飞到王府去。
“不过喜欢登高望远罢。站得高,很多事情看得清楚些,公主以为?”夏之时若有所思瞅着我,更让我无所适从,紧了紧茶杯问他:“父皇允许你带我出宫,是不是有其他目的?”
他绷着点表情,“草民本不该多管闲事,奈何正如公主所言,草民行事向来容不得沙子。欺骗乃世间万恶之源,草民看不过眼,觉得有些事情公主不该被蒙在鼓里。”
“讲重点。”
“难道公主从没想过,嬴侍卫和那苏小主在草原朝夕相对近一月,是否有生情的可能?”
这人讲话真是一针见血得讨厌。
其实从得知嬴子期去部落找那苏乌莹后,我一半开心一半担心。开心他还愿意为了我的事情奔忙,担心那苏乌莹这姑娘手段奇高,万一、万一他真动了心?但别人不问,我就不提。
现下,我被夏之时坚硬迂腐的样子激怒,啪地放下茶杯起身想走。
他忽然侧脸,意味深长看着大道尽头,缓声:“公主真不打算再喝一杯吗。”
我预感到点什么,背脊一僵,竟不敢转头。
楼宇下方还有悉悉索索小步奔跑的人,以及形形色色忙着收拾摊位的小贩。众多小贩中,惟有卖伞的乐呵呵。我听见对街买伞小贩的娘子对相公吼,“我说今日会下雨吧?你偏不信……”
平日应当是对粗茶淡饭但恩爱的眷侣。
可这样多杂七杂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也没盖住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马蹄急促地哒哒哒,及至酒楼附近忽然缓缓停下。
尔后有把清亮的女音,用生涩的汉文对街道中央吼:“这把油纸伞真好看,我们买了吧?”
接着是另副久违却无法忘记的声线,“府中这样的伞多得是。”
“但现在下雨了啊,我想和你同撑一柄伞!”
卖伞的那对夫妻忍不住打趣,“哟,真是如胶似漆。”
少女大致听懂些,红了脸,直接将怀中一锭银子掏出去,“别找补了。”她开心笑。
卖伞的摊贩几月都不见得能赚这样对,当即心花怒放,嘴更甜,“这可是江南做工,用上好的竹子做成的伞骨,成色花纹也别致,最适合你们这样的年轻小夫妇,像这样的雨日,执着伞散个步什么的……”
少女一听,更开心了,抄起打开的杏花油纸伞就冲到马匹旁,示意男子下马。
“听见没,相公?要你下马散步。”
那人静默良久,终无可奈何下马,接过少女手中的伞,一手被她搀着,一手牵马往御码头走。
我也不知何时转的身,直直盯着漫漫雨中那对身影,只觉眼底的景致摇摇欲坠,怎样都无法固定。
“本宫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我怎么听见她唤相公?”
我口气虚浮,问对面的人。
夏之时估计也没想到这偶然的一面,会这样具有冲击力,轻咳一声。
“可能最近……流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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