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钟意起——”
“却也不知道从何恨起吧?”
嬴子期沉浸于撕扯的往事中, 竟没发现宋卿好在附近倚了许久。
她已将故事听个大概, 翘着唇角摩挲画板:“分明该恨, 可她又救了你。试图去喜欢, 但前仇又真真实实地横亘着。”
见他惯然冷冷地抄剑不说话, 宋卿好还是低低笑, “嬴侍卫, 原来我们都是天涯同道人。”
“我和宋小主不一样。”嬴子期终于出声,面上闪过几丝轻蔑:“现在的我若铁了心要杀狗皇帝,他活不过几日。”
宋卿好抱着画板靠近, 踮起脚尖附在男子耳边:“我可没说报仇这件事儿。我说的是——”
“同样喜欢上了仇人之子。”
嬴子期表情大震,始作俑者宋卿好却心里快意极了。
爹啊娘啊!以后这人可再不敢对她大小声啦!
这么一算,宋卿好似乎站在了我们这群食物链的顶端了呢。
你看, 她怕生气的三哥, 但三哥怕我。我呢,怕嬴子期。而嬴子期……大家都怕招惹他。嗯。这样算的话, 她逮住嬴子期的把柄, 等同于逮住了我们所有人, 成就感简直非同一般。
总之那个冬天, 大家远离是非, 来到看似安安静静的阳歌。却不知许多秘密已悄然在膨胀,等待破土那日。
临近开岁。
频风雪。
呼啸的风抵挡不住阳歌百姓迎接新年的热情。
节早, 母妃便来我寝殿,将一沓镶了金箔的拜年贴交到我手上:“每张都有名字, 送给你那些朋友们, 别马虎。”
金箔拜年贴通常是皇室赏给大臣们的,母妃做主拿出来分享,算是对他们的认可。
收到母妃的拜年贴,宋卿好如获珍宝。
薄薄的纸片,她捧在手中翻来覆去看,连三哥送的一副绝世步摇都没放心上。
“殿下送礼太没诚意,还不如德妃娘娘,看娘娘亲手写的这几笔字,委实漂亮。”
三哥殿中,他扶着额头,好笑地看她:“行了,人又不在,你使劲夸她也听不见。”
宋卿好神情狡黠往殿外探了探脑袋:“我不得小心啊!”说着就一小步扑进男子怀中,被稳当抱住:“刚来时,在扶苏寝殿,我就抱着侥幸心理,结果怎么着?才说一句抖机灵的话,就被逮到。”
自此留下不好的印象。
兴许是节日缘故,宋卿好脸色颇妙,许久都没这样主动投怀送抱过。
应逍嗅着她颈间熟悉的发香,忍不住长舒口气:“讨厌就讨厌呗,你又不会经常呆在阳歌。”
况且母妃的心性三哥了解,若他已到了开口去求姻的地步,她不会不许。
宋卿好听着那句“不会长久呆在阳歌”,像宽了点心,把整副重量都挂在三哥脖子上,拿起锦盒里的其中一只步摇递给他:“你帮我簪。”
应文踩着点儿进殿就撞见郎情妾意的画面,直叫瞎了眼。
“今晚去放灯吗?”
“去。”
她麻利跳下,回房换衣裳。
临出宫门还飘着细雪。
三哥与宋卿好同撑一把伞,我肯定是赖着嬴子期的。
应文……
“这样吧,你俩比试比试,谁赢了,本王就和谁同撑。”
他看看嬴子月,尔后又看看嘴角抽搐的无忌。
最终结果是,嬴子月对应文翻个白眼,主动躲进了无忌的伞下:“走!”
“喂。”
“喂!”
应文站在宫梯尽头,朝我们的背影吼:“考虑考虑孤家寡人的感受好嘛?!”
……
阳歌的热闹一年赛过一年,开岁节更是如此。
京师也有类似于放灯的活动,在中元节或是乞巧节,却没阳歌这样盛大。
一来京师偏西南,惟有渭河围着流倘,而阳歌有海。
腥咸的海水平日是打渔人家的生计,可每到重大节庆前,当地府衙就会安排人手出海,针对性清理污秽。及至开岁,海面尚算蔚蓝。儿时我不开心,三哥也会策马带我来海边捡骨贝。
宋卿好早已经名震京师附近,阳歌子民却是第一次窥见她天人般的颜。少女撑着杏伞,伞上的花纹和她的发饰斗篷配套。
眉如春风裁,双瞳剪水。
我当然知道那是三哥杰作,临出门前他也吩咐人给我送来套姐妹装,但我故意没穿,打算向嬴子期卖惨。
“唉,”我挤在栈桥上长吁短叹,“都没人送礼物。”
他没理我。
“身体好冷,心好痛。”
他还是没理我。
我自觉没趣,跳到前面找应文和无忌玩。
一年到尾,大家对放灯兴致勃勃也是期待来年。有的求姻缘。有的求收成。还有的求前程。
我将毛斗篷的帽子立起来,隔开点喧嚣,仔细思考我要求什么。
姻缘?怕是不现实。
那帮阳歌百姓求个收成好了。
再帮嬴子期求个前程。
最后帮三哥许个愿——
“盛世太平。”
三哥见我专心致志点河灯,火折子却被风刮得熄了好几次,游弋过来用长长身量为我遮挡。
总算成功将三盏灯放进海滩浅水后,他俯头问:“求了些什么?”
我就老老实实挨个数给他听。
在他面前,我一向老实,多年不曾改变。尽管这样的老实看过去有些傻气,否则,他怎会那样开怀笑了呢?
突然,我有感而发,对他讲:“三哥,儿时戏言……其实可以忘记的。”
他心领神会,知道我指的是那句:将来的君,不是那个谁。
为了不再看见我崩溃的眼泪,为了给我大片护荫,他一直将那句话作为目标铭记在心。
但自从我得知,他为了大位几乎想牺牲应文的时候,我就后悔说出了那句话。
如果走上那个位置,付出的代价是孤独,那我不愿他那样。
他已经有太凄苦的幼年,不该再有寡淡的余生。
“你看,阳歌挺好的。我们所有人就这样永永远远呆在一起。不谈朝堂,只谈江湖,半生贪欢!”
光想想我就觉得惬意。
三哥像被我勾勒的蓝图打动,任纷扬的细雪轻轻坠到他眼皮,化成几不可见的水,沾上睫毛。
“扶苏,帮我收着纸条。”
当场景从热闹中抽出,退到静谧的位置,宋卿好的声音又像只无形的手,将我两从静谧拉回真实的喧嚣世界。
“什么玩意?”
“许愿纸条啊。”
她不知何时放完了灯,笑兮兮地站到我两中间,“我从不信向什么东西许愿能成真,还是放你那里。说不定等将来老了从你这儿拿来看,还能博个笑容什么的。”似乎我能陪她一起老去。
对宋卿好的自觉我很满意,期间三哥被她赶走,去买糖人。
等人走远,原先还笑嘻嘻的少女突然收敛表情,正头瞧我,十分严肃。
“虽然残忍,但还是想告诉你,他注定要回京师。不止他,我也同样,包括嬴子期。”
如果嬴子期还没放弃报仇念头的话,少女心中想。
我拧眉,“你有报仇的权利,但别将全世界拖下水,尤其三哥和嬴子期。”
一个亲人,一个心上人。我自认做不到超脱大度。
宋卿好勾了勾唇,被我警告了还呵呵笑。
“你自诩和你三哥结伴长大,却不明他真正志向。仁之小者在保护一二无辜,他的期冀,何止是保护一二?”
而是像她对夏焕说的那句,企图匡救天下。
她又对了。
我闭闭眼,不愿承认。
起初我觉得自私的是宋卿好,放着现在好好的平乐日子不过,偏要去刀口舔血。她不过一两句就叫我认清现实。原来自私的,是我。
我安于现状,竟妄图阻挡他的路。
但挡与不挡究竟哪样正确?直到此生闭眼那日,我都没弄明白。
结局会一样么?
如果能重来。
我们说好守岁,等过了亥时再回行宫。
海边有人放烟火,噼里啪啦地燃在结了冰的岩石上,异样热闹。
应文从卖烟火的流动摊贩那里搞来一捆,左分右分塞到我们几个女孩子手里,还教我们如何将烟火棒塞到冰下面,看火花隔着层雾蒙蒙绽开,如置璀璨云端。
灭了又起的火光中,我曾得见每张真心笑颜。
他们曾让我错觉,从此悲与离,我们都毋须再上演。
“开门爆仗囖!”
摩肩擦踵间,不知有谁这样喊出一句。于是附近的渔村人家就亮起烛火,挂出迎岁的行头。
没多久,天摇地动。
我被那阵仗吓得赶忙去捂耳朵,甚是欢喜,却又忍不住眯眼,直到捂耳朵的其中一只手腕子被握住。
“跟我走。”
攒动人群中,有道声音定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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