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喝醉的我做了个梦。
说出来你们都不会信的。
我梦见半夜醒来, 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营帐榻边, 被我紧着衣角, 闭目养神。
梦里嬴子期的面容, 叫桌上那盏快燃灭的烛火映衬着, 显得比平时温柔许多。稀薄的眼皮, 高耸的鼻梁, 饱满的额头,弧度有致的下巴,常年抿直的唇角……
唔, 常年抿直的唇角不太好看。
他应该像三哥和应文那样,多笑。
于是借着梦中还残余的醉意,我伸手欲掰他唇角。奈何刚靠近几寸, 还没来得及动手, 那人忽然掀开眼皮,直直盯着我, 他静静呼出的气浪仿佛都能将我的乱发吹散。
深深寒夜, 我被仅有的温热蛊惑, 忍不住越靠越近。
一寸。
又一寸。
梦中人长久保持凝视我的姿态, 眼睛一动不动。但我离得近了, 能从他黝黑眸底看见自己醉醺醺的倒影。这说明,我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可, 及至面颊之间只余颗小珍珠的距离,我功亏一篑。
因我是半撑在榻上靠近他的姿势, 酒醉后本就气力不好, 这样僵持许久,待双臂一软,整个身子都软倒下去。
见我像要坠到塌下,嬴子期急急忙忙伸出长手将我捞住,下意识往怀中带。
我心中疑惑着,咦,触感还挺真,禁不住抬头一望,恰好对上他低头查探我的举动。
临时搭建的营帐垫底的都是木头,我方才磕到床边,竟不小心蹭掉掌骨尽头小块皮,顿时涩涩地疼。
平常这点小伤小痛我才不敢在他面前装娇气,因知他不会纵我。
但现在好梦方来,我没打算错过难得的撒娇机会,抽抽搭搭地抬起掌骨给他看,声声叫疼。
“怎么总轻易就哭。”有人曾低声叹息说。
我说,“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女子水做的。”
“可同为女子,宋卿好遭那偌大巨变都能忍住。”
“你怎知她忍住了呢?”
“至少我没见过她哭。”
“那是因为她不喜欢你。”
嬴子期顺势抬起胳膊要给我擦眼泪,被我一句话给拦截了动作。
“她不喜欢你,所以不会对你曝露脆弱。从小到大,看我哭过的人除了家人,恐怕也没几个,现在你该知道自己多荣幸囖。”
我说话还带着酒气,直哈在男子面容。
看他难耐地蹙眉头,心中却欢喜,双手将自己的脸捧近给他,“其实嬴侍卫,我长得也不难看,真的。”
嬴子期背脊僵住,没预料到我突然靠近,距离甚至比刚刚滑软时还近半分。
我以为他会躲。
奇怪,他没有。
于是我觉得周公太给面子了,塑造了这样个毫无攻击力的人偶给我,当下毫不惧怕去捧他的脸,捏圆搓扁地夸赞:“你好乖。”立马感觉捧着的青筋处又跳了。
“若梦外的他也能像你这样乖就好了。”
那人神情默默一缓,良久启唇:“你想怎么个乖法?”
“听我的话。”
“什么话都听?”
“什么都听。”
“办不到。”
……拒绝的口气还真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那我降低要求吧。”
他的轮廓在我掌中一点儿也不违和,满脸你说说看的神色。
“希望……我以后说喜欢他的时候,他也能说喜欢我。”
“……不行,下一题。”
我气闷,“那还我个吻总行吧?他可骗走了我的初吻诶!”
“听说你初吻是给宋卿好的啊。”
“……”
消息敢在灵通点儿不?那只是落水的意外啊!意外!
“是意……!”
话没完,对面清俊的脸陡然放大半瞬,略显干燥的触感在我唇上微一停留,撤开,眸光熠熠。
“这样么。”
山中的夜太寂,静得人的声音都似带着霜气般低压。
我怔忡着、回味着、头皮渐渐发麻,好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你……这是……和宋卿好间接亲密了?”
闻言,梦中的嬴子期千载难逢地翻出个白眼,耳根疑似有红色蔓延。但他不准我细探,起身要走,我赶紧张牙舞爪地拦,差点又摔一跤。
这回他接得稳,扣着我的腰一翻,我两顺势又倒回床榻上。姿态变为他坐着,而我整个身子都好整以暇地偎在他怀中。
“但我不介意。”
待嬴子期完成一系列动作,我就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用额头顶着他下巴定定说。
我也不懂界定梦中的吻,到底算不算吻。
身为新手,我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生拉硬碰,逮着嬴子期就效仿他刚刚的举动,一下接一下地啄。
我的笨拙似乎引起过他的嘲笑,嘴角微微上翘,好看极了。见他高兴我也开心,偏头又去啄他笑的唇角,带着恶作剧意味地连啄好多下,啄得那人心头直发软,眸光渐黯,终于忍不住轻轻吮住我的,含糊道:“我是为了还给你。”
似乎不加上这句,他完全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用意。但我已被巨大的惊喜和羞赧冲昏头,压根不知道他在表达什么了。
而且,梦中人显然也是新手,但他的本能比我的聪明得多。
至少本能告诉他,该反客为主。于是那个叫做嬴子期的木偶,稳稳抱住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的我。他坐着也比我高许多,微微伏低头,直视我的目光一瞬不瞬,试探着用唇峰挨着我的游。
那当头,我们都清楚地看着对方。像稍出声这场梦就醒来。像一眨眼就天光大亮。
什么僭越都无,一切都是静悄悄。
翌日,是将士的喊令声将我闹醒的。
“看你们做的好事!”
出去就听见应文活蹦乱跳在骂人,“那苏小主何等身份你们不知?身边竟没个跟得住的,连行踪都搞不清,等会儿自己向三殿下交代去吧!”
“殿、殿下,昨晚将士们都喝多……”
和我拼过酒的十长夫哆嗦着回,差点被冲动的应文扇巴掌:“还敢找理由?!”
我见机行事拦过去:“那苏不见了?”
他脸色不好,直叹:“昨儿个我便觉眼皮直跳,今晨一出来就听见这倒霉消息。你说她要出个岔子,我和三哥怎么向父皇和那蒙古首领交代!”
“三哥呢?”
“嬴子期和无忌都带队分别找人去了,乐阈也没闲着,三哥更是亲自出马,我现下也得走。”
“那我要去。”
直觉那苏乌莹的消失不简单,我猛锤两下宿醉后的脑袋,企图跟上应文步伐。
他气势汹汹领着十长夫走在前头,来过一阵凛冽风,刮得他后颈破掉的一阵疼。应文下意识摸摸,尔后想起昨夜情景,突然偏头问:“姓嬴的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一愣,“昨天不是你将我送回营帐的么?”
“呸!你发起酒疯来还真不比三哥好多少,一样儿一样儿地。瞧瞧,你下的狠手!”说完将衣领翻开怼我。
“他送我回的营帐?何时走的?”
我心突然跳得厉害,梦中场景不断在脑子过了又过,应文却给不出确定答案。
“鬼知道,我也不行了当时,否则能将你扔给他?”
就这样讨论一路,直到三哥派人来传消息,说那苏乌莹找到了。
“是宋小主眼尖发现的,在山谷的寒潭边。像不小心摔了跤,跌进寒潭,在水中泡了大半晚上。”来报信的士兵说。
我暗叫不好,“还有气儿吗?”
“禀公主,很微弱。三殿下带着太医随行的,正在施救。”
昨夜不管是真实还是梦境,反正忒不容易升腾起来的好心情都叫这遭意外给破坏,我甚至暗暗有个不好的预感:那苏乌莹势这一摔,势必要和我们牵扯不休了。
山中各方条件不好,太医暂时施了几针为那苏乌莹活血通脉,便提议三哥尽快回宫。于是乐阈和三哥带来的部队以最快速度整装待发,出发回京。
回京路上,宋卿好显得比谁都心事重重。
马车里,她拉着我的手面色凝重吩咐:“扶苏,此时此刻你已不能再逃,必须和你三哥一起回宫去。届时你父皇大发雷霆,你得负责拦着。”
我懂她的意思,不用提醒,我亦早做好打算。
那捆住多少女人千行珠泪的地方,雕栏玉砌的朱墙,好似命定般,我终究逃不掉。
怕耽误那苏乌莹的病情,几支军队都加快护送。三哥更是不眠不休照顾少女,几近两日的路程生生在一日内赶到。但消息早就传进宫廷,蒙古首领痛心疾首地立在金殿上,看着生龙活虎的爱女变得奄奄一息。
“混帐东西!”
父皇的怒意已酝酿到顶峰,手中端着徐福刚呈的茶,茶水还滚烫,对准三哥就泼出去,“朕看见你就来气!”
好在金銮位置离三哥远,滚烫的水飞到半路就悉数溅到地面。
但父皇显然已到崩溃边缘,一同泼出去的还有瓷杯。三哥却立得稳稳,没躲。
待青瓷杯氲着热气,碎在男子额头。
咵擦。
一道腥红就顺着鬓角缓缓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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