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帐中。
宋卿好耍宝的声音还在继续, 三哥清咳一声, “外面还有人。”提醒她注意矜持。
他这声不大不小, 将将够我和应文听见, 我两倒还不好继续留下了, 遂隔得远远去把风, 喂了大半夜的蚊子。
没几日, 三哥五脏六腑的毒素被清理干净,只余胳膊上的箭伤。
为了不耽搁行程,他提议尽快上路, 免得荒郊野岭的再生变故。
父皇应当也这样想,惯然严肃的脸色缓了缓,问太医:“殿下的伤?”
“启禀陛下, ”太医俯首回:“殿下的手伤需长期保养, 短时间内不宜再舞刀弄枪,但随大部队上路应是没大问题的。”
“那便好。”
男人沉吟, 两鬓多出的白须诏示着他近日有多心力交瘁, 显然更令他烦心的事情还在后头。
京师。
队伍入城时, 老百姓跪出长龙, 恭贺父皇御驾亲征凯旋而归。
父皇不知是何滋味, 半真半假问徐福,“贺朕凯旋而归, 你说可笑不可笑?”
徐福当即下跪,“陛下乃汗马之才, 庶民们万分不能及, 谁敢以口亵之?”轿中男子心情并不见好转,反而认命地深深叹息:“世上哪有不老之马,哪有一双永不浑浊的眼睛。”
徐福听了心头也千般滋味。
他八岁被卖进王府,那时父皇还没出生,后来就被钦点为父皇的玩伴。父皇登大位后曾问徐福想不想出宫,奈何他一生未娶,出宫也没好去处,干脆净了身子跟在父皇身边做他的耳朵与眼睛。
历史上宦官弄朝的例子数不胜数,他的手也并不干净。但徐福的所言所行皆向着父皇,所以说太子之位一半在父皇一念之间,一半在徐福的建议。
“依你看,朕余下的几子究竟谁能成大事?”
途中休息时父皇曾毫不避讳问。他年事渐高,太子位有必要打算了。
“陛下心中的大事,究竟是为百姓选仁君,还是为我大应一统天下作考虑?”徐福大着胆子反问,“一统天下和仁字注定无法共融。”
统-一就意味着战争,战争就意味着尸横遍野。
父皇被春光熏得眯起眼,“朕的儿子,自然要一统天下。”
徐福躬身跪在地。
“兴许……二皇子,可成。”
够狠。
父皇明白他的意思,目光悠悠从跪着的徐福身上移开,“那老三,你认为如何?”
徐福迟迟不敢回话。
相处几十年,徐福自然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从三哥带兵救驾伊始,父皇心里一直有朵阴云没赶走,这朵阴云的名字叫“怀疑”。
并非怀疑三哥的赤诚之心,而是怀疑自己,何以从前没正眼瞧过这个儿子?以至于三哥分明立下天大功劳,他却不习惯给几句褒奖。其中多多少少有点张裕妃的缘故,一个罪妃遗子,还远在阳歌长大,成日风花雪月弄弦游船,若要他拿刀……
难道自己也不能免俗,是个先入为主的凡人?
所以徐福不敢猜,父皇究竟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凡人,还是会因此大发雷霆。
见他久久犹疑,座上男子笑,“别人不敢揣测朕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敢?心里怎么想就怎么答,否则拿你是问。”
脚下的人才将背脊压得更低,“是、是。”
“奴才认为,三殿下表面玩世不恭,实则颇有分寸,看他往日做的一二件,应该是真正的仁心仁德……”徐福清了清嗓,抬起头,“但若要成大事,难免为之牵绊。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有什么事突然叫殿下意识到,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足以保住他在意的。让他愿意倾其所有去争、去抢。”
父皇的神情更深远,“要等这样的时机谈何容易,朕怕……怕等不到。”
良久,
“算罢。亲征前,朝野皆知江儿为监国皇子,若突然改弦更张恐引朝中不必要变故。老三此番立了功,朕会赏罚分明,至于大位……回宫你便拟道旨,封当朝二皇子应江为太子,授传国玉玺。”
对君王来讲,“功劳”始终敌不过“适合”。
王府。
三哥远去阳歌后,府上的太医院掌印弟子依旧没搬走,似乎笃定他会回来,日日都盯着专人打扫。
我偷摸着跟去王府父皇应是知道,但一路山迢水长他已经没力气再亲候,我就捡了个便宜,继续留在王府说要看着三哥的胳膊好起来。
宋卿好换了身衣裳出来,黄鹂已将她喜欢的花花草草重新伺候得充满生机,少女一汪清水似的眼顿时更亮。
三哥胳膊受伤,洗漱基本得靠人帮衬,宋卿好不出意外担此大任。
但她饿极了,将浑身脏兮兮的三哥晾在房间里好一会儿,酒足饭饱了才去,推门就被扼住手腕,迎上一双狭长凤眼。
凤眼微一闪,绕着干净碧玉的少女上下转圈,闻到她嘴中还隐隐散着的南瓜酥香气,不满地扯唇:“你故意的吧?”
宋卿好似笑非笑拍开“伤员”的另只手,“殿下说哪儿的话?想要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草?”然后绕到他另一边坐下,开始佯装镇定地给对方宽衣。
宽了好一会儿没成功,应逍那双凤眼不免轻闪,笑,“不然还是叫通房丫头好了,免得有人脸皮薄,不知情的以为谁欺负了她。”
起初的确安排的丫头,奈何无忌吩咐的时候被宋卿好听到,定定出声——
“不行。”
一如此时在房间里这般斩钉截铁,“不行。”
独占欲,并非男儿专属。可既然活儿是自己揽下的,宋卿好硬着头皮都得做完。
澡池子旁边,应逍任她慢条斯理脱外套。少女俯头,不长不短的睫毛眨都不眨,似乎全神贯注研究一件珍宝,只来到繁复的内衬时才自言自语:“搞什么啊,谁设计这么复杂的啊。”
他被她小老太太的碎碎念逗得微扯唇,顺势也逗她,“解那么多次还解不会,怪人家?”
“我什么时候解那么多次了?”
“对,都靠扯。”
平常牙尖嘴利的人被三言两语逗得面颊绯红,“流氓。”
应逍侧眼,看着她削瘦的下巴和秀气轮廓,“眼下你心情不错?”
“嗯?”
“不错的话,就顺便告诉你,乐阈被降职了。”
宋卿好瞳孔忽一紧,“哗”一下从坐着的红凳上站起,又猛地被应逍往下扯,重重落在红凳上,“急什么?他现在被降职不是什么坏事。”
乐阈降职的命是二哥向父皇请的,理由为不听命令擅离职守,“险些酿成大祸。”
“但乐阈救驾有功……”应文据理力争,企图为三哥留下点有用的人才,奈何父皇顺从了二哥的意思。
满朝臣唏嘘之际,唯独徐福明了其中深意。
既然父皇心中已认定二哥为太子,那么三哥就将成为二哥最大的威胁。很明显,经历悬崖一役,乐阈必然已是三哥的人,让他待在禁军副统领的位置上终不保险。二哥的提议,只是恰巧歪打正着顺了父皇的意。
“乐阈成功被贬遂了应江的意,能叫他消停一阵子,暂时不会把手伸到乐家人身上去。”
对乐阈而言,官位高低并不比家人性命重要。王府寝殿中,宋卿好略略思考,表情才渐渐收敛,却不掩内疚。
“是我害了他。”
“是你救了他。”
应逍不再打算倚赖宋卿好这个不靠谱的,开始面不改色自己脱衣裳,“你以为应江真心想拉拢他?天真。我用过的人,他不会再用。乐阈即便老老实实待在京师,我若翻不了盘,他们乐家都只有一个下场。你逼他那一把,至少,为我们赢来一个机会。”
“那……殿下有多少把握?”
那人淡着脸,不再做声,唯独手上的动作徐徐。
宋卿好一动不动盯着他,直到回过神,发现他几乎已不着寸缕,猛地捂上眼睛,“你你你、有话咱们好好说,别脱衣服行吗??”
她还没在大亮的情况下见过他,说完就吓得风一阵跑出去了。
结果直到最后还是应逍自己洗漱完毕的。
没办法,要真叫来丫头伺候,指不定宋卿好又得折腾点什么出来。他现在吊着手,尽量不招惹。
“不过,这点阵仗就害怕,真枉费本王牺牲建功机会换你家竹马无虞。”有人轻嗤。
其实应江向父皇请求的,是将乐阈革职查办。但三哥出面做保,牺牲自己护驾的功劳向父皇提了两个要求——
1.保乐阈。
2.要秦方越。
哪知宋卿好连伺候洗个澡都做不到!
还不如要个国色天香的通房丫头呢,应逍想。
可看着少女轻快闪过的鹅黄身影,明明应该表情恼火,男子的眉头却不自觉舒缓。
国色天香……
却不及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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