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不想知道, 儿臣被诱至今犯下弥天大错, 都是谁的功劳吗?!”
眼看那人手持长剑, 几乎真要砍过去, 应江突然厉声喝。
同一时刻, 应逍眼皮狂跳, 攥在身后的右指节咯嘣响。
“父皇——”
终于赶在前方插嘴, “即便要处理也需等宗人府立案。您现在气急败坏下手,万一哪桩哪件冤枉了二哥,岂不抱憾?”
闻言, 应怀光整整心神,哐当一下将泛着冷意的利器扔到应江面前,语气痛心疾首:“对, 是。你府上那些不着四六的玩意儿, 朕早就该挨着砍了!若没有他们在一旁摇唇鼓舌,你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说着, 一把年纪的男子眼眶竟发湿。
本应讨饶的时刻, 应江却笑。先是皮笑肉不笑, 后来干脆放声冷笑, “哈哈哈。”面容坚冷。
“我走到今日这步……”
“都是你逼的啊!”
立时, 应逍以及殿上跪着求说法的夏之时,都对他投去过一眼。
“妾侍所生就不是您的亲生儿子么?”应江怪声怪气地, “为什么您对老四从来好言好语,对我、对我们其他人却玩着权臣那套?!当您发现我脾气越见古怪, 可曾细问半分安慰半分?没有。你甚至还利用我的古怪和残忍, 来制衡别的大臣与皇子……”
“因为您需要一个挡箭的,需要那些遮掩不住的丑陋人性他去帮你承担!就像宋不为谋反之事,不也是您默认借我的手去铲除……”
话没完,被应怀光恨恨一脚踹在地上。
“胡、言、乱、语!”
应逍见缝插针,长步过去护住应江,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兄弟亲,“父皇,还是那句话,要杀要剐,得听宗人府列罪名。”
夏之时痛定思痛,想起老爹赴死前的刻意嘱托,“尽力保全宋卿好。”当即也忍痛,匍匐得更低,企图岔开话题。
“圣上,家父尸骨未寒,想必也不愿看到故友如此神伤,就请听三殿下的吧!”
一提到夏焕,应怀光几乎觉得支撑不住。
他转身,缓缓朝高处不胜寒的金座走,有气无力挥挥手,默认。
当日,应江暂时被宫中关进大牢,等待宗人府搜集罪证来提。
是夜,他没等来罪证,反而等来应逍。
这间牢房是三哥第三次进入。
第一次,看望宋卿好。
第二次,看望我。
第三次,他没想过,会献给应江。
对他而言,应江落马的场景应当如落水狗,自己居高临下。而不是现在,应江已经身陷牢狱,却仿佛还是牢牢掐着他的咽喉,吞吐不是。
“我尽量想办法保你一命。”
那人难得一身暗色衣衫,与黑夜融为一体,连声音都没白日那样清晰,压抑得不行。
应江精神状态有点恍惚,大概还不适应牢狱的狭窄和阴冷气息,表现得意兴阑珊:“条件呢?”
“你知道的。”
“放宋家小姑娘一马……呵呵,”应江说着自己都发笑,“看来她对你而言的确有点分量。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条件交换?如果我怕死,根本没胆量走到这一步。什么后果我都想过,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成枯骨。但若是死前还能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不孤独。”
“你尽管试试。”
“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应江不屑一顾。
应逍缓缓回身,正对他,眸子里闪着势在必得。
“夏家小女儿有喜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二哥第一个、恐怕也会是唯一的儿子。二哥若不希望她的肚子有闪失,奉劝你在最后这点日子,乖乖做人。”
应江暗自倒抽口冷气。
算算时间,前阵夏娉婷的确对他说,月信没能准时来,是不是有喜。他要她找太医,结果立马就得到消息,说夏焕手中有他通敌卖国的证据……
这孩子,生不逢时。
“没想到,从头至尾,我都没能真正赢你一回。”
牢中人冷笑变苦笑,姿态凄凉。
见堡垒成功攻破,应逍提步要走,忽又听他幽幽说:“如果我真想收拾那宋家千金,方才在殿上她就遁形了。你们这些清高的人哪,好像都认为只有自己懂真情。我的三弟,你可曾想过,在她与我步步纠缠的过程中,我……”
“也曾付出过真心。”
应逍眉一拧,面上的斗志昂扬陡然被消减,应江微瞥一眼,嘴角浮起笑。
“这样震惊做什么?该不会你真以为,她能聪明到在我跟前全身而退?”
应江的眼神突然看起来不像失败者,反而胸有成竹,回味似地:“和她相比,西施貂蝉算哪门子的佳人?空有一身皮囊。宋卿好嘛,那味道……啧啧。”
他故意一顿,引应逍太阳穴附近的青筋再抑制不住,猛跳。
“她虽对我九分假意没真情,但至少,她的确为我出过不少力不是吗?你以为,你在陈仓过诞辰那日,她干嘛处心积虑给你张罗?若不是她借此松懈全军防备,我的人,如何进得去?”
语毕,应江已然快活极了,濒死之人,声音却带着朝气:“栽在她手上——”
“不足惜。”
颇有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意思。
等他说完,应逍表面已经恢复到不动声色,暗地却无意识用力,将大拇指上的扳指捏个粉碎。直到走出牢笼,都没再发一声。
无忌等在牢外,看主子出来准备问一句,怎么样?
还没开口,却见那人脸上已结冰。
再绷不住的表情。
牙根尽碎地切齿。
“回府。”
★
夏焕意外毙死,闹得沸沸扬扬。
父皇的养心殿不断人来人往,果真如宋卿好而言,没空追究我私奔之事,但我并不放心。
我隐隐约约想起白日她和我告别时的样子,怪怪地,似乎早就知道有什么大事将发生。于是我回了皇宫,又偷偷拿着应文的令牌溜出,到王府去。
我比三哥先到,入门便见宋卿好端坐在正厅中央,扎眼至极。
她将一身如火的霓裳穿得摇曳生姿,手中捧着一杯早就凉掉的吓煞人香,失魂落魄。
我走近,黄鹂迎过来扣身,“参见公主。”
“她怎么了?”
“禀公主,我家姑娘白日骑马出了趟门,回来就跟失心疯了般,谁也不搭理,这都捧着一杯茶坐好一下午了,谁劝也不听。”
我心口莫名沉重了几分,踱步过去,推推她,“宋卿好?”
少女微微回神,看见是我,缺水的嫣唇翕动半晌。
“夏焕死了。”
她对我讲。
我惊异,眼若铜铃:“你如何得知?”
她神情还是愣愣地——
“我害的。”
所有事再瞒不住。
当各种阴谋诡计兜头砸来,我一时难以接受,“你是说……那苏乌莹在陈仓被打落山崖,是你给二哥出的主意……并且,栽赃我?”
宋卿好捧着凉透的茶,里边清清凉凉照出她面容的投影,看上去有些慌张。
“我并非有意栽赃于你、扶苏。”少女空出一只手来抓我的,“我答应助他将三殿下赶去阳歌,只是缓兵之计。但我没想他还留有一手,竟叫人易容成你的模样去做那些事!可是,我没办法啊、你知道的,应江那种人,不让他尝点甜头,又如何获取他的信任?”
“呵,看来的确是本王眼拙,不想宋小主真豁得出去。”
她说什么?
尝点甜头?
应逍刚进正厅前院就听这么一句,来路上压抑的怒气,再控不住地往胸腔外冲。
他身速极快,一把握住宋卿好的手腕拖到跟前,导致她左手上的茶杯混着吓煞人香的余香,一起碎在地上。
宋卿好向来胆子大,此刻也不免大惊失色。
她想过事情败露以身殉。却没想,死的不是她。夏焕甚至将她的命运,交到应逍之手。
我见三哥情绪不对,努力逼自己稳定心神,想要他先冷静再说。可我还没来得劝,宋卿好就被一把甩到地上,却小心翼翼避开了瓷杯碎片的方向,不至于让她这一跌而受伤。我轻轻呼口气,暗想还好,突然听见一道冷静人声。
“来人。”
“在!”
上来两名王府侍卫,躬身静候调遣。
“立刻去小筑帮宋小主清点东西……属于她的,让她带走。不属于的,她想要,不用吝啬。”
三哥看似平静吩咐着,却震惊了我,包括无忌。
两名侍卫也知道宋卿好与三哥有多好……怎地突然要逐她出府?
于是二人得到命令也一动不动,看看无忌再看看我,宋卿好却在这当头爬了起来,兀自恰恰胳膊内里的肉,逼自己在夏焕遇难的意外中回身,整理好姿态,表情坚硬,“殿下不必劳烦,我不会走。”
应逍一听,刚吸进去的气直接噎在喉咙。
他已经很努力保持镇定了。
其实他清楚,所谓的三次机会,不过是他欺骗自己的借口。宋卿好耍的小聪明哪只三次?恐怕真要追究,三十根指头也数不够。只是有的事应逍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有的事却不能。
他可以当作应江的话假假真真。
甚至不去想宋卿好所谓的甜头究竟有多甜。
但他无法忘记,陈仓山巅,那个眼眸清澈的少女,窝在自己怀中说过的字字句句。
她说:“应逍,你好好看看现在的我。我的眼睛,我的表情,我的真心,无一不是干净的……”
曾经侬语还历历在耳。
可,她所谓的干净的眼,干净的脸,干净的心……
统统都是为了缴他械、灭他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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