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了,但整个京城的气氛却是愈发紧张。一连三天,门口那些围住了府邸的兵士都没有散去。不但将军府,据绣儿出了二门偷偷打听了一回,据说是周围几家宗室和勋贵都跟自家一样。如意又不傻,情知这是出了大事了。
不过,一直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各府门口的禁军都撤了去,越洹也终于在天色擦黑后回到了家里。
他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出去随意逛了一圈回来。直到晚间,才对如意说了这几天的事情。
天哪!
如意本来已经躺在了床上,被吓得一下子又坐了起来。
她听到了什么?
许家勾结福王和荣泰公主,逼宫造反?
“福王脑袋被驴踢了不成?”论身份,他是堂堂的皇子,钦封的亲王,虽然说是许贵妃所出,但说起来,这些年来与太子争宠大多是荣王,福王甚少出头,只要安分守己,日后新君登基哪怕是为了名声,福王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尊荣体面,也总是少不了的。
皇帝虽然有那么点儿宠妾,却远没到灭妻的地步。无论是荣王还是福王,他老人家给的是宠。对太子,那是他唯一的嫡子,那才是真正从小按照下一任帝王来培养的。
难道福王是因此而心生不忿了?
可话又说回来,有不平又能如何呢?福王手里,压根儿就没兵权,能调动的只有王府那区区几百个护卫而已啊。
居然,还要逼宫?
看着如意一双妙目瞪得大大的,越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将她按躺下,“他还没傻到那个地步,许家暗中筹划了多时,还勾连了武定侯。”
武定侯,便是前一任掌禁军之人,可以说是深得皇帝信任的了。
正因为这个,荣王之前还想与武定侯府联姻,让儿子娶武定侯的孙女来着。若非荣王妃执意不肯,说不定现下荣王世子已经被迫娶了个京城里有名的胭脂虎了。
皇帝因此对武定侯有了不满,又正好赶上越洹伤愈,便将禁军统领之权交给了越洹。武定侯赋闲在家,难免心生不满。他是如何和福王勾连到一起的,越洹也不得而知。
要说这件事,皇帝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武定侯掌禁军多年,自有心腹人手。只是,越洹上任后,多有动作,禁军经过了几次掺沙子洗人,武定侯原先的人脉都被打乱。要成大事,能调动那几个人有限。武定侯便想起了一个人,昭华郡主。
武成王生前立下战功无数,威震西北,乃是大凤百姓心目中的战神。他的威名与声望,时至今日依然不减。昭华郡主是他唯一的血脉,武定侯和福王的视线,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若是能够得到昭华郡主襄助,武成王旧部可用,大事便多了几分成算。
昭华郡主也很干脆,直接将福王和武定侯的野心密报了皇帝。
如意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锦帐,仍然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陛下是怎么处置的呀?”
越洹笑了笑,“陛下仁慈。”
这算个什么回答?
皇帝夺嫡上位,登基的路上也是血雨腥风,但对自己的子女,却又格外宽容。虽然说福王干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皇帝也没有狠下心来处死了他,只是将人圈禁在了泰祖皇陵,让他带着老婆孩子守陵思过去了。但武定侯就没这么好运了,抄家,女入贱籍,男丁十五岁以上斩首,十五岁以下流放。因和福王暗中串联,许贵妃被打入了冷宫,荣泰公主削去了尊号,软禁公主府。
倒是荣王,之前荣泰公主和离的时候与许贵妃意见向左,被许贵妃认定是“离了心,喂不熟的白眼狼”,这回人家母子母女三个商议如此机密要事,压根儿就是把他排除在外了。
可怜荣王一直到了被人拿到了承运殿里,押着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才知道,那真是伤心不已。据越洹对如意讲,当时荣王那震惊,从失望到绝望的眼神,真真正正是见者落泪了。他从小到大都把太子当做了对手,几十年争宠争功一路作死个不停,结果亲娘亲弟亲妹妹在背后无声无息插了他一刀。
或许是荣王当时的样子着实是太可怜了,皇帝没追究他的罪责,保留了亲王的爵位。看似未变什么,但像从前那样得宠,是不可能的了。荣王糊涂了大半辈子,总算是果决了一次,当场就一口血吐了出来,喷出了三尺远,整个人颓唐地倒在了地上晕厥了过去。
到底也是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孩子,皇帝动容,命人送了荣王回府,却没有再说别的。荣王醒来后就挣扎着上了折子,说自己无德,愿将爵位让与世子,自己修心养性诵经为大凤祈福之类的。
皇帝准了。
如意完全没有想到这短短几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她并不关心别的,只是有些担心宫里的薛皇后和安泰公主。
“她们无事。”皇帝早早就知道了福王和武定侯的事,自然会有所准备。
只是,经过了这件事后,皇帝有些伤心之余,又欣慰于太子的作为。手段凌厉,又对兄弟并不冷漠绝情。甚至在皇帝想要处死福王和荣泰的时候,还以储君的身份劝皇帝网开一面,以免日后思及父子亲情后悔。
于是皇帝决定,待三月安泰公主出阁后,他要禅位。
然后便是太子大惊,入承运殿跪辞,皇帝不允。太子再跪辞,皇帝再不允,如此往复数次,最后一次太子在承运殿里与皇帝详谈了几个时辰,红着眼眶出来。皇帝命礼部即刻开始准备禅位大典新君登基大典,弄得礼部焦头烂额。又是公主大婚,又是新君继位,整个礼部的上下人等全部乱了起来,忙得恨不能多长出几条腿几只手来。
如此忙乱进入了三月后,天气也渐渐转暖,杨柳开始爆出青色,时不时的一场春雨落下,带来蓉蓉春意。安泰公主大婚之时,如意正是到了产期,挺着个极大的肚子也不好亲自去参加。不过听长宁郡主说,大婚时极热闹的,公主府就在庆国公府的对面,两家很近,不过看安泰的意思,这公主府也不过是个摆设,日后是和林亭云一起住在国公府里的。小两口本来就是从小认识的,林亭云又是开阔爽朗的性子,与安泰公主颇为相得。这一大婚,真是好到了蜜里调油。进宫谢恩的时候,皇帝看着手挽着手一起走进凤华宫的两个,不禁老怀大慰——他总算是也赐了一桩好亲事啊,这不容易。
没几天,如意在府里装模作样地修剪一株兰花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小腹里一阵坠痛,翻江倒海似的,疼得她站都站不住了。
幸好,她身边几个丫鬟仆妇都知道她快要到了产期,立刻扶着人到床边坐下,飞奔着叫稳婆的,跑去了小厨房烧水的,预备各种白布剪刀的等,训练有素极了。
越洹本在兵部,得到了府里的人报信后,骑上了马往回飞奔。到了门口翻身下马,破天荒的头一次,左脚绊住了右脚,差点儿在台阶上摔倒。
等他一路疾走到了后院的时候,如意一声接一声的惨叫,让这个在战场上面对千万敌军的男人,瞬间惨白了脸色。挥开了上前阻拦他进入产房的两个仆妇,越洹用力推开门,“如意!”
鼻端便闻到了一股子血腥气。
“别进来!”如意种种喘息着尖叫。
她知道现在自己形容有多么狼狈,汗,泪在脸上交错漫布,浑身上下已经被浸湿了,双腿被人架了起来,身上身下的被褥也都脏了,这样的她,才不要越洹看见!
“不许进,出去!”如意疼的不行,哭着喊道,“你敢进来,我就……不生了!啊……好疼!”
中气十足的喊声,算是让越洹稍稍放下了心,脚步到底不敢再往里迈,生怕刺激了如意。
就这么一犹豫间,几个年纪大的仆妇,一起壮着胆子把他请了出去。
越洹也不走,就顺势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上。
大管家和阿大阿二都不敢进院子,在院门口往里探头探脑的看,顺便喊上两嗓子安抚越洹。
都说女子生产,便是一脚迈进了鬼门关,可见其间凶险与艰难。
如意同样不轻松。
从上午,一直到了月上中天,如意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疼到没有任何感觉了,全身气力尽失,仿佛生命也在随着时间流失。
意识越来越模糊,视线也无法聚焦在一起。唯有耳畔传来杂乱的喊叫声,口中又一次被灌进了苦苦的参汤……
终于,身下好像流出了什么东西。
“啊,生了生了!”
“是个胖小子!”
如意倏然睁开了眼,就看到了锦儿泪流满面,“小姐,小姐!小主子,是个男孩儿!”
一咧嘴,如意连孩子什么样都没看到,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稳婆,稳婆!”
越洹听到响亮的婴儿啼哭的第一刻就站了起来。短短几步路,他竟不敢推开门再闯进去。
“将军大喜!”稳婆抱着个襁褓出来,对越洹道喜,“夫人为您添了一位小公子!”
越洹看了一眼,大红色襁褓里,包着的是个……大胖小子,红色的,皱巴巴的脸,都是圆的,也难怪如意的肚子那么大了。
“如……如意呢?”
“夫人无碍,只是太过疲累睡了过去,等里头收拾好了,您就可以进去了。”稳婆行了一礼,赶紧又把孩子抱了进去。
越洹听得如意无事,心里松了一口气。眼前黑了一下,天旋地转。
稳了稳心神,终于站住了,越洹推开门,走进了产房。
里头丫头们还在忙着收拾,床上的被褥等都已经被换过,如意正躺在被子里紧闭着双眼,睡得很香甜。看得出,实在是累得紧了。
越洹一步步走近床边,看着如意沉睡的如玉面庞,只觉得命运并不曾亏欠了他。
此生,有妻有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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