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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凄惨幼年(二)

千折戏 十七殿 3670 2021-04-02 19:57

  那是隆冬时节里,艳阳高照的一日。

  一记惨绝人寰的嚎叫声从头顶盖了下来,寒风将点点腥热带到他脸上,倪远感觉到桎梏着自己的力道消失了,他懵懵懂懂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湿意染在指上,触目是一片新鲜的红,堪堪煞退了他的噩梦美梦。

  那一刻,心底蓦然涌上的快意,让他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为何父亲那样喜欢鲜血,喜欢酷刑,喜欢惨叫。

  而下一瞬,一副温热柔软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脸颊,轻柔干脆地拂去自己脸上的脏污,他仰头看着那女子,随之木偶一般,被她扯到自己怀里,不容置喙的护住。

  “犯上的东西,看清楚这是世子殿下,这一刀就是要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

  她这样说。

  倪远从不知道,那样温柔与那样冷冽,竟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看着地上痛得打滚的下人,身上却在一点点回温。

  他转回身去,缓缓伸出手臂,顾不上身上的脏污沾染那素白的锦衣,环抱着她的腰肢,渐渐收紧力道,将颤抖的自己埋进她怀里。

  “小姑……我害怕……”

  细如蚊呐的声音,她却听见了。

  “远儿不怕,有小姑在。”

  就这么一句话,让他记到如今。

  “那是我长到十一岁,头一次祈而有所得。”

  此刻,他望着李昀道。

  那年,他在镇阳王妃的怀里说了一句害怕,而后便得了再世为人的机会。

  为此,当李昀在他面前自证身世之后,他想都未想,便背弃了同样是嬴氏子孙、同样是他嫡亲姑母所出的嬴昕。

  而此刻李昀的心情却很复杂。

  同情于表兄的幼年经历,感慨于母亲的嫉恶如仇并为之骄傲,同时,似乎对母亲的理解更多了一些、怨恨也更多了一些。

  她忽然想,若是还有机会,她实在很想问一问母亲,如若她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待类阳帝姬这个人幼年的经历,那她会怎么想、怎么做?

  是觉得私生之女不得生母之心实属应当,还是……

  一旦成了旁观者,她也会愿意为自己所经受过的种种,出头鸣一声不平?

  到底也是没有答案的事了。想着想着,她垂首无意一笑。

  倪远问她:“你在笑什么?”

  “笑世事造化。”她道,“笑……当局与旁观。”

  倪远想了想,也不知有没有想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李昀收回思绪,向他问后来。

  “我带小姑去看了父王的刑具柜,小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了好久,最后浑身颤抖着命随身带来的夫家卫从悄无声息的将东西尽数搬走了。”

  或是毁了,或是带回等天,这他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小姑后来去见过父王一次,兄妹两个不知说了些什么,在那之后,自己便被父亲托付给祖母教养了,即便小姑离开之后,父亲也并未因此番之事同自己秋后算账。

  就好像那有生以来炼狱一样的生活都是梦境一般,来得荒谬,去得也那样干脆。

  “及至我与氤儿长大成人,与他,事事皆如寻常父子父女一般,这些年他从未提过以前的事,我也不会去找那个不自在,反正我对这个父亲……”

  老早就绝望了。

  倪氤自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当年他被小姑带到祖母跟前之时,妹妹看着他身上的种种伤痕,一边哭着,一边笨拙的给自己上药,在这件事上,她虽从未直接遭受过父亲的任何伤害,但丧母伤兄之事,也已足够让她与哥哥站在一处,记恨父亲多年。

  寂然许久之后,李昀忽然说道:“你很疼倪氤吧。”

  倪远笑了一声:“你这是问话还是叙述?”

  “叙述。”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我的问题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送她去元殊身边?”

  没想到,倪远却给了她一个大出所料的答案:“是她自己要去的。”

  李昀诧然间瞪大了双眼,似乎在以目光询问他,你可是玩笑?

  倪远道:“就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当时元氏掌天下,国本之争刚有定数,父王生出要选族中女子献于东宫的心思,原本他都没说要送氤儿去,可是氤儿自己找到父王,自荐北上。”

  李昀想了想,问道:“是为了她自己去元殊那里,往后能给你做内应,连带着也能把阳乌王算计进去?”

  “有这重考量,但并非第一要务。”

  李昀便不明白了。

  他道:“当年父王对我还有疑心,也有诸多设防之处,氤儿当时的想法是,既然父王心头的疑虑消是没法消了,那不如索性她借此事与我闹翻,转而有亲近父王之举,日后她首先是我在父王那里的内应,之后,才是我在元殊身边的谍者。”

  而后事证明,倪氤所谋,确实高招。

  阳乌王以为这一双儿女因着入东宫之事龃龉,哥哥不愿妹妹涉险,妹妹却自小心高气傲,以为兄长看弱自己,折挫她的心气,反倒与他生疏,做哥哥的看妹妹如此不识好人心的冤枉自己,也起了气性,两人嫌隙渐生,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再从中多使了些离间二人的手段,至倪氤远嫁之事定下来时,这兄妹俩的关系已然寒冷如冰了。

  至此,阳乌王用着倪氤放心,也不担心她与倪远一心算计自己,往后倪氤也利用这一点,暗自助了倪远不少。

  包括这次倪远得以出征西境,也是倪氤一边在元殊那里求来了任用,一边也在父亲那里劝说,兄长虽与父亲不睦,却因祖母教化,一向很遵祖训,此番兄长出征,一来凡于嬴氏有所助益,落在嬴氏眼中,自然都是父亲教子有方的结果,二来,父亲也可以趁兄长离开,料理干净他这些年在阳乌积存下的势力,三来,若然来日兄长因助嬴氏之事见罪于当庭,父亲也可趁此机会,与其断绝亲缘,借当庭之手,除掉兄长,想来元殊为顾念中立地地位,也不敢株连,还要赞父亲大义灭亲之举忠义,而落在嬴氏眼里,说不得也要为父亲忍辱负重,为助其成事,不惜牺牲一子的尽心尽力而感怀。

  李昀听他说了这些,一面忍不住想笑,一面却也渐渐安下心来。

  “你这个妹妹呀……”

  倪远也道:“我们家的女孩,向来心性坚定又聪明,她的这份儿主意,当时我极力反对却无用。祖母在世时曾发愁说,这样的女孩,是很伤寿的,可氤儿说,若不能为此等女儿,还不若自断其寿。”

  李昀这会儿则是在想往后。

  她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结交一个朋友。

  她希望倪氤能在将至的动荡里得以保全,她希望,能与这位表妹有再见之日。

  “表哥,我想,你不用担心了。”

  “嗯?”

  李昀淡淡一笑,“倪氤这样的人,只要她想,横祸是伤不了她的。”

  可是倪远并不能不担心。

  “其实,我刚听到阳乌异动的消息时,便觉得倪氤可以趁此机会,在元殊面前周全自己。她这样聪明,也一定想得到的。”

  倪远想了想,还是不解,李昀知道多与他解释也没什么用,只告诉他放心,自己会让手下传信京中宫中,无论如何,一定保证倪氤安全。

  “天都的事尽人事听天命,那阳乌之事呢?”她问倪远:“我这次来找你,原本就是想问一问你倪氤与倪氏之事,不想尚未进城,先收到了这么个消息。现在的局面,是你与你父王敌对,倪氤……”

  顿了顿,她道:“如今阳乌王所为,显然也是将倪氤当作了弃子,也就是说,她应该独立于倪氏之外去考虑了。”

  “独立于倪氏之外?”倪远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是不是忘了,她还有我?”

  兄妹不和既然是做给父亲看的戏,那么事到如今,倪氤在阳乌王那里已经全无用处,自然也该回归倪远这一边了。可李昀却摇头道:“你好好想想,她在阳乌王那里没用,可如今把着她性命的是元殊,你已经是元隽这边的人了,你自己说说,倪氤是同你和睦安全,还是同你不睦安全?”

  倪远一怔,如同灵光一现般,他忽然就明白李昀之前说倪氤生机有望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正在沉思之中,李昀又道:“现在我最担心的是,阳乌王调兵之心,究竟所向为何。”

  她能明白阳乌王弃女不顾,拒赴天都是自保之意,可在这个时候聚集军队……中立地、中立地,就凭那地处中原中央的位置,她就想不明白,他这会儿调遣军队能怎么打。

  东西南北,前后左右都是敌。

  倪远沉默片刻,道:“我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

  “什么?”

  他问:“当你势单力薄之际,妄想在包围之中逃出生天,你会如何做?”

  李昀想了想,眉头一动。

  她说:“我会挟持人质。”

  倪远点点头,“他不必突围而出,他聚兵,只要打得过一族一地就够了。”

  李昀愁绪涌上眉头,阖眸缓缓吐出四个字:“……浩荡步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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