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宁子慕快马加鞭,等到她赶到凤凰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传言总归是有些失真的,宁珂确实是被困在了凤凰台上,却是等宁子慕赶到的时候,他才全真正的强弩之末。
之前围在他身边的应该有好几千人,现在只剩下了不到百数在浴血奋战,兴许再有一刻钟的时间,这些人也剩不下来了。
那几十个士兵将坐在轮椅上的宁珂团团围住,挥舞着自己的剑,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突围他们的放线,宁珂自己也紧握着剑,他虚睨着眸子,眼里尽是冷酷与残暴,原本儒雅的面庞,现在全是狰狞。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住人群之外的宁珩,整个人被恨意充斥,就连眼白都被红血丝覆盖。而后者,也凝视着他。宁珩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笑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得意,只是在宁珂看来,格外刺眼罢了。
宁珂身边不断有人倒下,混乱之中亦有宁珩的人从空隙中偷偷溜进来,以为他现在坐在轮椅之上就是好捏的软柿子,殊不知宁珂双腿虽毁,内力仍在,这些小喽啰上来不过是送死罢了。
“皇兄,还在负隅顽抗么,你莫不是还在等朕那个逆子?枉朕将她捧在手心整整十载,她竟然和你勾结妄图谋反!当真大逆不道。”宁珩步步逼近,那身玄色华袍上,竟是一丝尘埃都没有沾上,与宁珂满身血污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他挥挥手,那些士兵停下了动作,宁珂的部下亦是如此,他们将宁珂包围在中间,警惕着他人的动作。
“呵……宁珩,你摸摸自己良心问问,大逆不道的究竟是谁,你只记得她享受荣华富贵十年?怎么没想起她被丢在冷宫里的那几年呢?凭你,也好意思评判他人大逆不道?”
宁珂变得性情暴戾,说话也就不客气起来,往日里的温文尔雅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可宁珩一点都不诧异,也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恼怒。
“行了九皇兄,你与朕二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别装模作样的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还有一点当年的样子?”
这话音落下,宁珂便察觉不对,回想这些日子里自己身上出现的异常,几乎在瞬间就猜出来缘由。
“是你在背后搞鬼?”
“是又怎样,事到如今你还有机会反抗吗。九皇兄,你负隅顽抗这么多年还是输了,并且这辈子赢不了。你还想把赌注房子爱我那个逆子身上吗,朕告诉你,她被贬成了庶人,这辈子都进不了皇城了。”
他勾唇一笑,脸上都是胜者的得意,自己也越发靠近宁珂,而宁珂身边的侍卫也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生怕宁珩暴起伤人。唯有宁珂还是那副淡然的性子,这几日眼中充斥的暴虐也消散了些,他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败者的颓败丧。
“宁珩,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你没了父皇、没了亲人、没了可以亲近的人、没有了信任的人。你手上血债累累,半夜的时候可会为这些冤魂而辗转难眠。尤其是,你害死的这些人里面,还有你最心爱的女人。”
宁珂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看到宁珩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他冲上来揪住了宁珂的衣领,侍卫想冲上来保护宁珂,但是却被他一剑挥开,他的士兵也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上来将剩下的那几个侍卫给斩杀殆尽了。可是那两兄弟的眼里完全没有这些,两人眼中都只剩下了彼此。
“宁珂,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再说什么!”
宁珩额上青筋暴起,脸上的愤怒根本没有办法掩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宁珂大概也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脸上也不见恐慌,反而带着几分嘲讽,也不知道那嘲讽究竟是为了宁珩,还是他自己。
“怎么?不在假惺惺叫我九皇兄了?还是说龌龊破了你的心事,让你无地自容了?你根本不在意弑兄弑父,你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惜做任何事情,但是你想要的那个人,是云容。只有这个,我不能让给你,所以你才做出了那些事情。”
宁珂的话戳在了宁珩的心坎上,大约是被惹恼了,他的窘迫一瞬间无处可藏,内心深处最后的那一点人性让他感受到了杀兄夺妻的羞耻,就好像一瞬间就回到了两个小的时候,他有一次被人拆穿九皇兄有的东西他就想要得到一般那种。
那一瞬间的窒息感,让他想要杀死自己眼前这个带给他恐慌的人。
“你胡说八道!朕后宫粉黛三千,云容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你一门心思挂在那个女人身上,还让朕找不到可乘之机,不是你一次又一次找宫中的人打探消息,朕可能还找不到办法把自己的人按插在你身边,说到这里还是要多谢你和云容,一个是皇宫里面难得的深情种,一个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死了十年还让你念念不忘。”
宁珂伸手想给宁珩一耳光,刚伸手却被他拦在了半路上,他死死地捏住那一只略显灰白的手腕,眼眶里面都被红血丝覆盖,他睁大眼睛瞪着宁珂,极力地想否定宁珂说的话。
那一瞬间更显得气急败坏,宁珂挣扎不过,便也放弃了,他冷笑着看着宁珩现在这幅德行,心里觉得畅快极了。
“从千金庄出来之后我就在想,到底什么东西是我给不了你的,那之后我想了很久,终于是想清楚了,我给不了你的,只有云容!也只有她,才是你费尽心思争取皇位之后才能得到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宁珂明显看到了宁珩的脸色变了,他方才还是气急败坏,现在已经完全是颓败了,那脸色已经接近于苍白,不过一息之间,他们之间就已经换了一个角色,这一次宁珂变成了那个胜利者。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虽说还是不肯承认,但他的心里却是闪过了云容的音容笑貌,从未有哪个女子在他的脑海里留下如此深刻的记忆,她的脸、她的美、她的倾城、她抚琴时候的模样、还有挂在明清宫里的那一张百鸟朝凤图。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晰,再想想自己盛宠的那几名妃子,没有一个是不像她的,尤其是柳嫣,就因为她肖似云容,所以这么多年来,就算是知道她背后那些算计,他却也从来没有真正怪罪于她。
宁珩时至今日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女子,什么醉心权势都是屁话,他根本不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帝王,痴情种也不止是宁珂一个人,还有他才对。
这一瞬间,先帝看着他时那双失落的眼睛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在他年少时,他就曾这般看过他,冲着他唉声叹气地摇头,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曾一度是他的梦魇。
“小十四,你一直厌弃我被一个女人所迷惑,你自己不也是如此。我终其一生只为云容安好、为她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那你呢?你盖她惨死冷宫,害得她唯一的女儿被人欺凌,现在还被你贬为庶人。宁珩,你没有人性,你的冷酷暴戾,即使是我现在被你下了毒,都赶不上万分之一。”
“闭嘴!”
宁珂的话,彻底摧毁了宁珩心中的最后一点遮羞布,同时,也泯灭了他最后一分良善,他双眼突兀地滚下两行泪来,抬手一刺,将自己手中的剑送进了宁珂的胸腔之中。
猛地一阵剧痛袭来,宁珂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死亡的到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一个血洞,以及那一柄长剑。
“如此……也好……我也算有个解脱……不过恭喜你,十四弟……咳咳……你,无情无义无心……也没了所有,除了皇位,你没了任何东西……咳咳……”
最后一刻,他笑着闭了眼睛,那笑容中,再也不见任何残暴,全然恢复成了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
宁珂死了。
他死的时候,宁子慕就站在凤凰台下,不敢有任何异动,连落泪都不能。她还必须强制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对着凤凰台上大喊: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手刃叛军首领!得以,凯旋而……归……”
她单膝跪下,将脸埋向地面。说最后那个“归”字的时候,声线终于是控制不住颤抖了一下,一滴泪飞速地滑落,没入尘土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宁子慕只觉胸腔寸寸裂开,那速度就好像消失得那滴泪一样,快到没有办法捕捉。她此刻竟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之后到底该做什么。
冲上去和宁珩决一死战?不,他手握重兵,自己此时此刻根本斗不过他。
放弃仇恨转身决然而去?不,她做不到,坚持了十年的事情,为了这件事情她失去了鸢儿、失去了九叔,如此半途而废,他们又岂会泉下安息。
只是本能告诉她,跪下,向宁珩示弱,向他道贺。
她强迫自己在此时此刻彻底变成武安侯,而不是那个命运多舛的永安公主,眼前死得这个不是九叔。
是叛军首领。
“恭喜?你在恭喜朕?哈哈哈哈哈……对,是该喜,朕……杀了自己的皇兄,是该恭喜!”
宁珩站在凤凰台上,开始痴痴大笑,没过一会儿,那笑容又转换成了阴鸷。这种情形,连周围的士兵看之一眼都觉得胆寒。
可是宁子慕,早已没了心情察言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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