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慕并没有回过头去看谢盈绣的脸色,她用余光扫到因宁珩一句话便错愕不堪的众人,嘴角扬起一个可称温良的笑容。
“那儿臣便献丑了。”
“哈哈哈……众位爱卿,朕这个十三公主的琴艺想必大家早有所闻,今日正逢盛事,不如便让公主弹奏一曲,萧氏随曲和舞,岂不美哉?”
宁珩话音刚落,邀月阁楼下便传来喝彩的声音,那些个公子哥可不像大臣那般拘谨,总归少年心性,他们个个都扑在栏杆之上,伸长了脖子满眼期待地看着宁子慕,嘴中高呼。
“皇上圣明!”
就在众人兴高采烈的同时,有那么两个人却显得与此时的气氛格格不入。谢盈绣的目光隐晦地在宁珩和萧清儿之间流转,眼中妒意横生,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又怎会不明白宁珩那点心思。
“皇上,臣妾身体不……”谢盈绣站了起来,神色恍惚地向着宁珩行礼,她站起来时已经全然忘了自己作为皇后应有的礼仪,那宫袍衣角绊住木椅,将它晃了三晃,发出巨响。
“皇后如此失态,倒不如尽早回自己的行宫去吧,看来你当皇后待的太久了,早就忘了进宫时教的规矩,朕赏你三月,待在你的栖凤宫,再好生重温重温。”
谢盈绣听得此话,神色大变,她脸颊的上的红润一分一分地褪去,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了苍白。
禁足三月,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滚落在地上的白玉杯,还是为了被衣角绊住的木椅?又或是……
谢盈绣回头望了望那个站在戏台中央的女子,眼里妒意非但没减,反而平添一份恨意。
“臣妾谢皇上赏赐,臣妾告退。”
挽霜走上来扶着谢盈绣离去,宁子慕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异样,宁珩本不是好色之人,更不可能为了一个舞娘当众拂了谢盈绣的面子,看来这几年谢家和宁珩早已离心离德,宁珩先以新相苏一做警示,没想到谢家并未收敛,他这才给了谢盈绣一个下马威。
“听皇后说,你向她请了三月期限?”
宁子慕心一惊,宁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此时也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他这般问是什么意思,是已经看透了她的小心思,还是?
“回父皇,儿臣听人说起江南的景色柔美秀丽,一来二去,便心生向往,向母后讨了三月假期。是儿臣玩心过重,请父皇降罪。”
“你今日方才及笄,贪玩也实属正常,你母后给的假期,一日不少,朕允了。”
放长绳利渔之,宁珩说不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他总是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不过转瞬之间,他又能够看到宁子慕脸上挂着良顺乖巧的笑容,让宁珩总觉得之前感受到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罢了。
那这次他便要看看,宁子慕到底想做什么。
除却谢盈绣,还有一人正站在戏台的正中央,满脸错愕。萧清儿的目光落在那对父女身上,一瞬也不肯离开,她此刻脑内犹若五雷轰顶,连身边的人不断向她道喜的声音都没有听见。萧清儿的脑海里只盘旋着两个字——萧氏。
从那个帝王的口中吐出来,怎就这般柔肠百转,在她听来好像仙乐,又似环佩作响,怎能一个天籁了得。
宁珩和宁子慕说话之间,那水中戏台上已经摆好了一把古琴,宁子慕来时并未想到宁珩会让自己弹曲,出门之时并没有将这把奔雷带来,好在鸢儿机灵,赶忙回到安宁宫内将它拿来。
“回皇上,琴备好了。”
福公公走上来,对着宁珩说到,宁珩斜睨一眼,冲着宁子慕微点了点头。宁子慕并不多言,福身退下。
她从邀月阁的最顶层,翻身而下,直直地向着水面坠去。众人一惊,刚才还趴在围栏的公子哥们纷纷伸出手,妄想抓住宁子慕翩飞衣袂,任他们挣扎如许,那个坠落的少女像是一滴从天而降的雨,你手心张开给它归宿,而宿也只宿一瞬罢了。
此刻,连宫女都忍不住发出尖叫,宁子澜走到邀月阁时,宁子慕正巧从她面前落下,她在那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双唇因惊讶而张开,久不能闭。
“宁子慕!”
还未等她喊出下一句,却突然听见众人的喝彩声,她赶忙跑到栏杆处,便看见就在宁子慕要落水的那一瞬,一个身着宫女服侍的女子,突然从邀月阁的一楼窜出,搂着宁子慕的腰肢,足尖踏水向着戏台掠去,她脚尖刚刚落在戏台边缘,便停下了动作,手掌使力将宁子慕送了出去。
只见宁子慕一个半旋,衣袂划出一个弧度,
整个身子又向下坠去,正巧落在古琴之旁。宁子慕落下那一瞬间,便伸手拨了一个音调。众人还在愣神之际,萧清儿却已经反应过来,折腰起跳,水袖翻飞,一个双飞燕倒也合上了宁子慕弹奏的第一个音。
众人拍手叫绝,气氛愈加热烈,跳脱些的公子都围在离戏台极近地方,伸长了脖子看着二人。
宁子澜冷哼一声,不过也长舒了一口气。她瞥了一眼悠闲弹琴的宁子慕,留下一句“就你会显摆”便转身向邀月阁顶层走去。
“儿臣参见父皇。”宁子澜走到宁珩面前,福身行礼,不过她那颗小脑袋却不安分,一直东张西望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咳!”宁珩轻咳一声,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了,这才出声询问宁子澜,“你在看什么呢?”
“儿臣在寻找母后呢,平日里这种热闹场合总能见着她老人家的身影,上次那个谁……”
“闭嘴,堂堂皇后怎容你乱嚼口舌,你母后身体不适早早回宫去了,倒是你,这个时候才来,是不是早把父皇的话,当做耳旁风刮过了!”
宁子澜早就把宁珩的脾性摸透了,见他语气不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之上,脸上露出乖巧讨好的笑容。
“父皇错怪儿臣了,儿臣才没有把父皇的话当做耳旁风,儿臣这不是来了么。”
来是来了,却姗姗来迟,一身行头也再普通不过,显然未曾精心打扮过自己。
“太尉之子韩溯如何不好?你二人从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十岁便能作诗,十五考上进士,满腹经纶,实为大才,这样的人物,你竟还是看不上?”
宁子澜撇了撇嘴,用手撑着下把看着宁子慕弹琴。这时,宁子慕的这首琴曲已经弹到了高潮,琴音高亢、气势磅礴,犹若千军万马踏破铁城,壮士饮鲜血、抛头颅,夺旗归来。
她琴弦拨得极快,宫商角徵变换无数,而萧清儿的舞却没有落下一分,她或跳、或旋、或翻、或摇,舞姿妖娆却难见小气,反而合上了女子送夫出征的意境。
“父皇,韩溯再好又如何,只知读书,武不能武,若遇着个刺客,周遭又无侍卫,难道还要儿臣拔剑迎之?”
“那周将军之子周迎钺……”
还未等宁珩说完,宁子澜干脆地摇了摇头,嘴中直道“不行不行”,宁珩再沉不住气,一拍案几站了起来,怒视宁子澜。
“宁子澜!你的婚事由不得你做主!你若再胡闹,朕便罚你与皇陵作伴,你不是不想嫁吗,去皇陵就没人逼你!”
“我不嫁韩溯,也不嫁周迎钺,不嫁给任何一方你心心念念拉拢的权势……”
宁珩听得此话,突然挥下一掌,宁子澜原本直视着宁珩,右脸挨上这一巴掌,脑袋也向左偏去。她的脸颊瞬时红肿起来,眼眶微润,一滴珠泪从她眼角滚落而出,划过肿胀的脸庞,向唇边落去。
“胡闹!宁子澜!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宁子澜缓缓回过头来,将眼皮轻轻抬起,看着眼前的自己的父皇,不,应该说,看着这个帝王。
她突然想起她九岁那年,一个宫女因为不小心摔坏了宁珩常用的灯盏,便被他命人拖出去杖毙,那时候的他,就像现在一般无情。
“儿臣知道。”
宁子澜原本就坐在围栏旁,她说完这句话突然翻身向下,像刚才宁子慕那样,越过围栏直直向下坠去。众人还以为这一次又是做戏,不再像方才那般慌乱,反而翘首以盼,期待好戏登场。
宁子慕的琴曲已经接近尾声,她不经意间抬起头来,却看见宁子澜直直坠落而下,却没有一人伸出援手,宁子慕错愕不堪,一抬手竟然拨错了一个音,琴声戛然而止。
萧清儿的舞,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鸢儿!救人!”
众人还没来得及从琴曲骤停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突然便听见一声巨响,水面扬起巨大水浪,而后又是一声巨响,鸢儿听见宁子慕之声,却已经来不及救人,她反应过来,便以最快的速度跳下了水中,奋力向着宁子澜落下的方向划入。
“来人!和甄公主落水了!速速救回公主。”
宁子慕站在高台之上,手抱奔雷,抢先宁珩一步对着侍卫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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