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慕走出邀月阁的时候,脸色并不太好,那些个王孙贵胄看着一向温文尔雅的永安公主动了这般怒气,也没了上前搭讪的心情,看着宁子慕主仆二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恨不得倒退十步,生怕自己惹怒了这个颇为受宠的小公主。
待宁子慕走出去之后,刚才死寂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三两好友聚作一团,压低了声音讨论究竟是谁惹恼了宁子慕。
众人环顾一周,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那一袭白衣之上。
苏一还是那个宛若谪仙的苏一,白衫不染纤尘,眉眼清浅入画,嘴角上那抹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众人不知,为何苏一来时还绾了发,此时却已经全部披散在肩上,那根木头簪子化作齑粉,散落在他的发丝里。
苏一用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看着宁子慕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半晌过后,他将发丝中间那颗成色上好的翡翠珠子取了出来用绣帕包好,小心收在自己的怀中。
“小公主,你可别怪鸢儿手痒,我这一手神不知鬼不觉,别说皇上皇后已经走了,就算是那二人在场,也没法怪罪到公主的头上。”
宁子慕瞥了一眼鸢儿,却发现她右耳上只挂着一只鎏金耳勾,下面坠着的翡翠珠子早已不知所踪。
宁子慕嘴角动了动,却并没有将责备的话说出口,明知鸢儿对丞相出手有失礼数,可一想到宁子澜的一腔深情空付,她终是将滚上喉咙的礼数规矩都给咽了下去。
“不怪你,你替本宫出手收拾那等负心人,本宫该赏你,不过现在可不是领赏的时候,走,去怀水斋。”
怀水二字通澜,宁珩为之取名之时,原本是希望宁子澜做个温柔似水的大家闺秀,可宁子澜非但没遂了他的愿,反而成了宫里的混世魔王。
儿时带着宫女在五宫六苑里上窜下跳也就罢了,待她长大些,更是仗着宁珩的宠爱无法无天,下到伴读、上到皇子,她能欺负的都被她给欺负了个遍。抄经书、挨板子,宁珩罚了她无数次,却没有一次管用的。
宁子慕从未想过,宁子澜居然真的有一天能够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怀水斋中做起了女红,学习琴棋书画,三天两头跑来安宁宫求教要怎样做才能像她那般温文尔雅,能有个淑女的样子。
那时她还奇怪,宁子澜是吃错什么了,怎么突然之间转了性子。
见到苏一的那一瞬间,宁子慕便什么都明白了。宁子澜花了数日绣好的织锦腰带正系在他的腰间,那歪歪扭扭的针脚,也只有宁子澜才能绣出来。
苏一见宁子慕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腰间,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这腰带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腰间,不像是出门前认真整理过仪容的样子,倒像是匆忙间随意系上的一般。
宁子慕几乎能够想象到宁子澜的无理取闹的模样,非逼着宁珩将自己腰间的腰带取下来,换上自己亲手绣的织锦腰带。
她转身离去时嘴角还挂着笑,脸颊泛起粉红,连走路时的步伐都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也许宁子澜也觉得,像苏一这样的人,就应该娶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而不是像她以前那般,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如此深情,甚至甘愿用自己的命来威胁那个帝王,只为能向宁珩求的一段姻缘。而他苏一,竟还能站在这里谈笑风生,向宁子慕讨教琴艺。
也亏他苏一还能够笑得出来。
苏一从一开始便站在邀月阁之内,宁子澜落水的时候他分明看着眼里,从他捏得泛白的指尖便知,他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的,可是在皇城之内,在那个生性多疑的帝王眼前,他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不敢与宁子澜又一丝一毫的牵扯,反而来向宁子慕示好。
宁珩能够允许宁子澜嫁给太尉之子,也能够允许她嫁给将军之子,因为他们手中皆无大权,只不过是依靠着父辈“纨绔”罢了,可是苏一不同,他是当朝丞相。
而苏一也足够聪明,宁子慕与宁子澜也不同,她并无母族支持,却深得皇帝宠爱,又有皇后撑腰,能够娶她为妻,更为自己在朝中行走多增一份筹码,又不会惹得宁珩猜忌,实在是双赢之举。
“本宫不过会些浅显琴艺,登不得大雅之堂,让苏丞相见笑了。”
宁子慕的话中含有三分冷意,她将头侧在一旁,并未将视线落在苏一的身上。苏一见此,脸色非但没有半分变化,反而泛起了几分温和笑意。
“公主琴艺高超,微臣听之,颇有高山流水之意,公主怎可自谦说自己只会些浅显琴艺?”
“都说弱冠丞相苏一丰神俊逸,是个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的人物,如今一见,只觉传言失真,大名鼎鼎的弱冠丞相竟也是个只知阿谀奉承的小人。”
宁子慕这番话可不客气,就连站在一旁的鸢儿也忍不住侧目,她自认识宁子慕以来,就从未听她说过如此不留情面的话。
苏一的笑容在那一瞬间也挂不住了,传言果然不可信,都说永安公主宁子慕才德兼备、温良娴淑,没想到嘴上也这般不饶人。他刚想辩解两句,可滚上喉咙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宁子慕却已经开口截断了苏一的话头。
“苏丞相,本宫劝你一句,人间自古多情痴,莫要负了痴情人……”
说罢,宁子慕转头离去,苏一听得此言,竟然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直到那主仆二人一脚跨过了邀月阁的门槛,鸢儿暗中用那颗翡翠珠子打碎了苏一的木簪时,他才回过神来。
痴情人啊……谁痴,谁傻,他还不清楚吗?
苏一一把将那根织锦腰带扯下,紧攥在手中,转身决绝而去。
若非时局所逼,谁又甘愿如此?
宁子慕踏进怀水斋时,一个小宫女端着铜盆急冲冲地朝着二人的方向奔来,幸而两人身手敏捷,才没让那盆滚烫的热水倒在自己身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女急忙跪下磕头,她方才喊了两句,鸢儿便已将她扶起,宁子慕听得怀水斋内一片喧哗之声,想来这宫女行色匆忙,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本宫问你,你便如实说。你这般匆忙行去,可是和甄公主出什么事了?”
“回公主,和甄公主自邀月阁回来不久之后就醒了,公主她……醒来后就寻死觅活,连德妃娘娘都惊动了,娘娘赶来的时候,公主正要饮剑自尽,娘娘受了惊吓竟也晕死过去一回……”
那宫女说话时,连带着声线都有三分颤抖,恐怕她自进宫以来,都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公主自尽、妃子昏迷,而乾坤宫的那位,恐怕立马就会赶到怀水斋。
“鸢儿,走!”
宁子慕和鸢儿对视一眼,眼底浮出了几分凝重,二人加快了脚步朝着宁子澜的卧室行去。
怀水斋主卧中,宫女和太监们都乱成了一锅粥,宁子澜将一柄长剑搁在自己的肩上,剑刃横在咽喉之处,那些个下人们满脸惊恐地跪了一地,宁子澜的几个心腹宫女将她围住,正七嘴八舌地劝说公主把剑放下。
那把剑宁子慕认得,是宫中侍卫统一佩剑,宁子慕走进来时,第一眼便认了出来,随后向着周围环顾一圈,正好看见柳杭就在宁子澜不远处,俯首而跪,他别在腰间的剑鞘,已是空空如也。
柳杭怎么会在这里?
宁子慕心头惊咦一声,却也并没有向他问话的意思,她径直走到宁子澜的面前,宫女见是她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宁子澜!把剑放下。”
宁子澜方才在水中受了寒,此刻脸色尽显苍白,她见来人是宁子慕,握住剑柄的手松了一松,神色一阵恍惚,不过下一刻她又牢牢攥紧了手中的长剑,亦如苏一握紧那根织锦腰带。
“十三,我劝你勿要多管闲事,你有皇后撑腰,又何愁求不得一段好姻缘!可我与你不同,父皇若真逼我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我也只好以死明志。”
然而,宁子澜却并未发现,在她神色恍惚的那一瞬间,鸢儿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宁子澜的身后,用幕帘挡住自己的身形,静待时机,准备一把夺下宁子澜手中的长剑。
宁子慕看了一眼柳杭,深知自己此刻当着此人的面说出宁子澜倾心苏一之事,对她并无好处,听闻柳杭忠心宁珩,若他知道此事,恐怕半日之内便能传到宁珩的耳朵里。
“柳统领,和甄公主此刻情绪不定,柳统领在公主闺房内待久了也实在不妥,不如……”
“末将明白,末将告退。”
宁子慕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谁知柳杭退得这般干脆,他向着二人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房间之内。宁子慕干脆一挥手,将其余宫女摒退,宫女们鱼贯而出,霎时之间,这偌大的寝宫之内,就只剩下了宁子慕三人。
“我见过苏一了。”
就在这时,房间内响起“哐当”一声巨响,像是铁器落地之声,宁子慕回眸望去,却只见着宁子澜满脸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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