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暗，卿十一她们的轿辇仍在路上前行。宁子慕一直在一旁照顾着赢沧，可他的体温却越来越高。

　　“卿姑娘，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宁子慕转头问了卿十一一句，卿十一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情况，发现前面隐隐有一处亮光。

　　“回公主，前面就是城门了，进了县城之后小女子自有门路为这位公子寻医。”

　　闻言，宁子慕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不能强人所难，也不再催促于她。她瞥了一眼卿十一的侍女，却发现她面露惊讶之色，也许是刚才听到了卿十一喊她公主吧。她并未多想，目光又放在了赢沧身上。

　　那侍女在宁子慕没有看到的时候，悄悄放松了自己方才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将藏在背后的匕首收了回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轿辇驶进了县城大门，卿十一毫不犹豫地吩咐马车向着县城中央走，到了目的地之后，宁子慕才惊觉，原来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县太爷的宅邸。

　　卿十一今下午之所以来得这么快，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她一直住在这里，县太爷一有个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她。

　　将赢沧安顿好了之后，卿十一又马不停蹄地安排人去寻了城中最有名的大夫，倒是宁子慕看着她一人忙碌，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就待在赢沧的房间里，专心照料他了。

　　这大夫知道啥县太爷府上来人，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宁子慕刚坐下没多久，卿十一带着那个大夫就已经走入了赢沧的房间。见他为赢沧把脉，宁子慕和卿十一对视一眼，一齐走出了房间门，她的侍女本想跟上，却被她一个眼神摒退。

　　“卿姑娘的侍女，似乎跟姑娘并不是一条心呐。”两人行至一处凉亭，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宁子慕先一步跨进凉亭之内，悠然落座。

　　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是了，天下是她父皇的，除了金銮殿上那一座，她还有什么地方不敢坐。卿十一不止一次感慨，那个人的眼光独到，这个永安公主不仅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她周身气度亦是不凡，行事果断透出一股大家风范，不过二八年华，就已如此，真不知道若是放任她成长，又该如何呢？

　　“小女子不过卑贱之身，哪里能请得动姚侍郎的人做侍女，她在小女子身边，不过是监视罢了。”

　　“哦？”宁子慕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侍女离去的方向。没想到那个姚侍郎竟然这般看重卿十一，竟然还派人监视她，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攀权附贵青楼女子罢了，有何值得他担忧的。

　　卿十一看见宁子慕的神色，便知道她想错了，她莞尔一笑，也顺势坐了下来。

　　“公主有所不知，这姚侍郎看着敦厚老实，背地里却有些异样的爱好……比如，收集貌美的女子。”

　　“收集？”宁子慕的重音放在了这两个字上面的，卿十一点了点头，继而说道：“若家母曾与公主说过小女子身上发生的事，那小女子便来补上另一部分，家母并不知道的部分。”

　　卿十一的故事，一定与姚文瑞有关，宁子慕在内心下了这样的结论。

　　“小女子……原叫燕儿。”卿十一想了想，决定就由这个名字开始讲起。

　　卿十一十四岁那年，父亲突然暴毙身亡，家里本就贫困，这一下子更是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了，她们娘三把家中值钱的事物都卖光了也没有凑够给父亲安葬的费用。

　　后来卿十一便想了个法子，自己一个人去找了村里最有钱的大户借了点碎银子。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噩梦，就从这里开始。

　　那个乡绅早就看上了卿十一的美貌，奈何没甚名目将她强娶回来，就在这个时候，她居然自己找上了门来……

　　“哎哟，我的好燕儿啊，今天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乡绅目不转睛地盯着卿十一，视线放在她刚刚发育的胸脯上，连转都不转一下，那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她周身气质，一对水蜜桃散发出来诱人的气息，令李叔听她说话都些心不在焉。

　　被他这样盯着看，卿十一微微有些不自在，不过一想到今天自己是来求人的，也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

　　“李叔，我爹的事您也知道了，我娘的身体一向都不好，我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卿十一一边说着，两行清泪又顺着脸颊落下，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让人怜惜，李叔赶紧走上来，扶住她的肩膀。

　　“好燕儿，别哭啊，你要啥李叔都给你，你再哭啊，李叔这心都要化了啊！”

　　她轻轻扭开了肩膀，作势就要跪下来，李叔又伸手抓住了她一双柔荑，另一只手还不忘摸上她的手背。

　　“李叔，我就借五两银子，三月之内一定还上，只要将我爹安葬了……”

　　李叔眼睛闪过一抹淫.秽的精光，他又摸了摸卿十一的手，然后转身就去了内堂拿钱。不消一会儿，那李叔又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张字条。

　　“燕儿啊，这银子李叔也不是不借，但是你看，五两银子也不是小数，这样吧，你写张借条，这上面写了归还日期，若到了时日你还没能换上这一笔钱，那燕儿……就只好你自己来抵这个债了。”

　　卿十一听到最后，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她看向李叔，发现他脸上的欲.望已经不加掩饰，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全是淫.秽。

　　“怎么了？小燕儿？你要是不敢借这五两银子……那李叔也不强求……”李叔说着，拿着五两银子的手就要往回收。

　　听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了犹豫的光芒，可是一想到爹爹在家里都快发臭了，她一咬牙，又将那五两银子抢了过来。

　　李叔将字据递给她，卿十一在上面印了一个通红的手印，她将手在衣服上面擦了擦，留下了朱砂的香气。

　　“呵……三月，不过三天那个禽兽就按捺不住了，带着村长还有一群村民找上门来要债，我与他理论，可那无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字据改了，还鼓动了村民……”

　　卿十一虽然在笑着，可那笑容中没有一丝暖意，就连宁子慕也脸色冰寒，她兴许是没有想过，天子治下，竟然还有如此恶劣的行径。

　　李叔若是肯明媚正娶也就罢了，偏生他还有个彪悍如虎的内人，自然不肯让卿十一进门，李叔带着一群手下将卿十一强行抢走之后，竟然在路上就将她给推入了树林之中，哪里离她爹的坟头不过一丈远，她爹刚下葬一天。

　　无论她在树林里如何声嘶力竭地呐喊，无论她的声音中包含着怎样的绝望，那些路过的人对此都无动于衷，更有好事者，甚至站在一旁观望。

　　“十一个人，我记得很清楚，一共十一个人！每一次，我都在心里默默记下一个数字，最后，我数了十一次。”

　　卿十一惨然一笑，嘴角噙着一抹绝望的疯狂，她回过头看着宁子慕，眼里全是兴奋与颤栗。她双手捏在一起，全身竟然因为兴奋而颤抖着。

　　最可怕的是，她竟然还在笑。

　　“公主！你知道吗！我爹就在那里看着我呢！他在天之灵得不到祭奠，他尸骨仍有余温。所以我要以十一为名，把这个耻辱刻之我骨！”

　　刻之入骨呐。

　　现在的卿十一，早已经不把那个李叔放在眼里，她也早就有了比五两银子多成千上万倍的财富。若当初她能拿出来，她又何苦被那些人奸污；可是，若不被那些人奸.污，她也许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燕儿，在娘亲的呵护下和妹妹一世安康，也许会嫁得一个良人，只是隔壁村里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但是她，永远不会拿到那五两银子。

　　这是一场命运的轮回，无论她如何选择，属于她的命运就像是一座围城，将她圈在一个地方，无论她怎么走，都转不出那个圈。

　　“后来，我就被买到了青楼里，不断有达官贵人将我买下，又在半路将我抛弃，辗转流浪之间，我到了京城，遇到了……姚侍郎。”

　　可姚文瑞，就是在背后给李叔撑腰的人，他是李叔的妹夫……

　　“卿姑娘，你的仇，我会替你报。”

　　听到这里，宁子慕站了起来，向着天边明月看去。然后落下一句重若千金的承诺，她承诺了太多人，承诺魏家替他们雪恨，承诺云容替她复仇，承诺鸢儿护她周全，承诺九叔、承诺娴娘……

　　可是这些承诺，此刻的她还无力坐到，但是眼前这件事，她做得到，且，迫在眉睫。

　　“那个人说的没错，如果是永安公主，便一定会这样做。

　　卿十一好不容易止住了颤抖，抬眸望向宁子慕的侧脸。少女的脸颊有月光倾洒于上，照着她眸子如星辰闪耀、皓月当空，只一瞬间，卿十一便看痴了去。

　　这一夜宁子慕眸中的光芒，在她眼中看来，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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