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沧,这又是何苦呢。心心念念七年,就为了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何况,她还是宁氏女。
赢小七低着头,往日里挂在脸上的嬉皮笑脸都以消失不见,他双拳紧握,用力陷在尘埃之中。
秦桓山拄着拐棍从他身边走过,径直走向赢沧那辆马车。他在马车前驻足,透过车帘能隐约看见赢沧苍白的脸颊,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十几年前,本已隐居于世十数年怀桑太子也像赢沧今日这般,虚弱地躺在马车之中,他为了赢氏血脉战至最后一刻。然后,将自己手中新生的婴儿和赢氏祖玉托付给了秦桓山。
“太子啊!老夫愧对你临终托孤!大颐何时能复啊!”秦桓山丢了拐杖,悲嚎着跪在了赢沧地马车之前。他这一跪,跪的是赢氏先烈,跪的是战死的怀桑太子。
可他恨呐,恨横云皇后专横,恨宁居延不忠不义,恨这天下凭什么覆了大颐,让他们成了亡国奴,成了丧失家园的一群狗,让他的妻儿死在了那场战役之中,尸骨未存。
“秦二爷……大颐气数尽了……现在已是锦德十六年了,赢氏后人死的死,伤的伤,就剩如今这些老弱病残,复国不过是空谈罢了。”
锦德十六年。是了,她出生的那一年,宁珩设计陷害宁珂,弑兄弑父、谋权篡位。而自己的母妃,仅仅是因为他的猜忌,而惨死冷宫,距今已有九年岁月了。
一切,都从她出生的那一年开始。
“少主!你怎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复国一直是你父王的心愿,是大颐所有国人的心愿,他们都将希冀寄托在你的身上啊。”
“够了!我意已决,休要再说!苍生万物,皇天后土,我赢沧对天发誓,此生决不起兵攻打云昭,若违背誓言,状若此盏!”
赢沧大概是用尽了此生的力气,才将那一盏白玉杯摔在了地上,白玉杯触地的那一瞬间,像水珠落地四下溅开的模样,裂了个粉身碎骨。
那一瞬,质疑声、不屑声、唏嘘声也像排山倒海一般毫不留情地砸在赢沧身上。
“少主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呸!你还认他是我们的少主,他就是个窝囊废,被宁氏女迷了心窍,连国恨家仇都记不得了!”
“听说他还为宁氏女挡刀!这次抓的,不就是云昭公主么。”
“是永安公主,宁珩狗儿最宠的那个,杀了她定能祭奠赢氏英魂。”
“杀公主!祭英魂!杀公主!祭英魂!”
话题的中心一瞬间从赢沧转移到了宁子慕身上,他们把对赢沧的失望和愤怒,都嫁接给了在场的宁家人。
宁子慕心头一惊,暗道不好!她本以为进了要塞之后,他们还有几日休整的时间,到时候鸢儿内力恢复,他们起码有五成几率逃出去,可是现在柳杭受伤、鸢儿内力全无,此时此刻想要逃出去几乎难如登天。
秦桓山却在这个时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没了拐杖,身形有些不稳,赢小七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秦桓山。
众人看着两人的动作,也渐渐平息了声音,众人翘首以盼,盼着秦桓山能替他们行道,废了赢沧这个徒有虚名的“少主”,杀了宁氏女祭奠赢氏英魂。
“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看清楚马车里的是谁!他是赢沧,是怀桑太子的亲生儿子!他身戴赢氏祖玉,大颐只能是他的,”秦桓山说完这句话,又转过头来对着马车内说道,“沧儿,我知你不愿生灵涂炭,可你不做这个王,怕是只会牺牲更多的人。”
赢沧知道秦桓山的执拗,也不欲与他再做争论,干脆闭了嘴。
秦桓山吩咐众人将赢沧抬进去,并让山寨里最好的大夫赶去医治,赢小七则负责收拾残局,直到把所有的队伍都整顿好之后,他才缓缓地走到了宁子慕他们的囚车面前。
“你们今日听到秘密实在太多了……”
赢小七的脸上挂着一丝无奈,他很想作出轻松的表情,来面对宁子慕,只不过一想到几日之后,如此容颜就要陨落在他们刀下,他实在轻松不起来。
“永安知道,即便是赢沧和小七哥有心保我们,其他人也不会放过宁氏女。”
宁子慕神色坦然,目光从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紧张,也没有将死之人的紧迫和绝望。她坐的仿佛不是囚车,更像是一处充满闲情雅致的庭院,她面前摆放着棋盘,自负极致地落下了一枚黑子。
赢小七低头看去,自己的白子已溃不成军,满盘皆输。
“这些年,百姓中传的最多的便是永安公主,你还未出宫,名头已经响彻大江南北,如今一见,当真是没有辱没当日初见时的风采啊。也罢……你和赢沧都一样,担了这个姓氏,就有自己的使命。”
之后赢小七便再未说一句话,吩咐他的手下仔细看管宁子慕他们,自己则去关心赢沧的伤势了。
约莫三天过后,听常来给宁子慕他们送饭的狱卒说,赢沧那日刚进山寨便晕了过去,这几日几个大夫连番上阵,好不容易才将他们的少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宁子慕只是觉得亏欠,她和赢沧不过萍水相逢,竟得他舍命相救,这个人情不可谓不重,他醒来便好,她还有机会还。
倒是鸢儿,这三天内力已恢复大半,她若想走随时都可以,不过是怕打草惊蛇,若她走了,秦桓山必定会迁怒宁子慕,到时再回来救她就已经晚了。
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能在鸢儿脱身的情况下,还能护得宁子慕周全。
只是,三人还未想好对策,秦桓山的传令猝不及防地传到了牢狱之中,他竟然要单独见宁子慕。
“此事万万不可!此等叛逆之徒若要加害于公主,到时鸢儿姑娘和卑职都不在公主身边,公主身涉险境也无人照应,实在太过凶险!”
柳杭自是反对,他身为云昭统领,根本不可能信任大颐的任何一个人。若宁子慕遭遇不测,他也难辞其咎,宁珩绝不会放过他。
“小公主,柳统领所言甚是。”
鸢儿难得又一次和柳杭意见一致,倒是让宁子慕微微诧异。她沉思片刻,一时间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赴这趟鸿门宴。
秦桓山选在赢沧醒来的日子,特地差人前来告知,要与宁子慕单独见面,一个是前朝旧就臣一个是当今公主,两人见面本就已经够蹊跷的了。
何况,秦桓山并不是派人将宁子慕押送过去,反而是用了“请”的姿态,这才更令人心生疑窦。
“切莫说那人是个老人家,就算是年轻男子,本宫也有手段自保一二,若半个时辰之内本宫还未回来,你二人不必多犹豫,强闯便是。”
“可是……”鸢儿还想反驳,却被宁子慕的一记眼刀打断,她心有不甘地止住了话题,心下清楚,宁子慕已经决定好的事,任他人如何再劝也左右不了她的决定。
“小公主,此行危险,且多珍重。”
宁子慕点点头,算是答应,随后就跟着传话的小厮出了这“牢门”。说是牢门,其实也不过是普通房间的门罢了,许是看在赢沧的面子上,秦桓山对他们三人并不算差,至少没有真的将他们关入牢狱之中。
出了房门之后,两人拐入了一条走廊,这走廊似乎贯穿了整个山寨,从他们的脚下一直延伸到宁子慕目光的尽头。
他们要去的地方离关押三人的房间并不远,两人走了约莫有一刻,小厮便停下了脚步。隔在二人面前的,是一扇普通木门,房间内隐隐透出些烛光,照亮了这一段走廊。小厮上前通报,等里面传来声音之后,这才为宁子慕打开了房门,自己先行退下了。
宁子慕稍稍收拢了拳势,她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不由自主的张开,似乎再警惕着周围的情况,堤防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她,抬脚走进了房间之内。
这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厢房,屏风横立其中,将外间与里间割断隔断。透过屏风看去,里间摆放着一只案几,再几处叠席与花草书画,应是专门用来招呼客人的地方。除此之外,再没有一处多余的陈设了。
宁子慕再往内看去,那屏风后似乎有两个人影,一人身形佝偻,看样子应该秦桓山。另一人坐于叠席之上,看不清面容。
“不知秦老爷子找晚辈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宁子慕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迈着步子向着屏风的方向走去,她状似无意,暗地里却将拳头握得更紧了。
“宁子慕是吧,你不必紧张,宁居延和赢家的渊源与你无关,你只不过是错姓了宁姓而已,老夫不会为难你,只是你已经知我谋划,便不可轻易走出这山寨了。”
果然!宁子慕猜得不错,秦桓山等人不是嗜杀残暴之人,就算他们是云昭的人,也不会轻易杀之灭口,这一点,从这几日他们只是将宁子慕等人囚禁便可看出。
“老夫知道,你们当中有一名好手,想必老夫戒备森严的山寨,她也能来去自如。事实上,早在打上你们车队的主意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宁子慕已经越过了屏风,她霎时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屏风后的那两人,仿佛一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又仿佛一瞬间坠入了下一个谜团。
“宁子慕,好久不见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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