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沧的血液喷在宁子慕的脸上,留下温热的触感。下一刻,她只顾得上伸手接下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那柄半月划过宁子慕肌肤,她却顾不上刺痛。
没想到九年过去,他们竟然以这种方式相见。
赢小七并非是优柔寡断之人,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他还是迅速下令,让手下包围了宁子慕二人,数把长剑瞬间架在了二人肩头之上,鸢儿半躺在地上,看着宁子慕受制,下意识挣扎了两下,终究为体内升起的无力感而屈服。
早在赢沧抓到鸢儿之后,他就为她下了软骨散,赢沧现在要是还醒着,恐怕也会后悔自己这一举动,若非如此,鸢儿早已挣脱束缚带着宁子慕走了。
兵戎相见呐。宁子慕眼看着赢沧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上马车,终是收回了目光,她刻意不去对上柳杭的视线,却还是能感受到一股审视的意味落在自己身上。
云昭众人皆知,十三公主打小时出宫被歹人劫持之后,这九年来再没迈出过深宫一步,那么她是如何认识这一批草寇,还能得其头领舍命相救,这其中猫腻,怕是只有永安公主自己方才清楚了。
“卑职擅自以为,皇帝陛下当前的永安公主不过是一个带着面具的‘孝女’,皇上向来宠爱公主,除却诗书歌赋之外,其余地方甚疏于管教,难保会对公主的成长过程有所疏漏,以至于……”
柳杭这一番话,像一道剑芒一样,径直朝着宁子慕掠来,让她避无可避。宁子慕由此顿足,抬起头来直视柳杭的眼睛,满目怒火几乎要溢出眼眶。
“大胆!柳统领,妄议皇亲国戚乃是重罪!柳统领怕不是以为得了父皇赏识,就可以罔顾法纪!”
还不等柳杭反驳,宁子慕身后的山匪狠狠推了她一把,她踉跄一下,差之一线便被推倒在地。
“嘿,这小妞!还自称永安公主呢,你要是永安公主,老子便是云昭皇上!哈哈哈哈!在老子手上,管他天王老子还是平头百姓,都得乖乖听话。”
听得宁子慕受辱,鸢儿正要发作,倒是宁子慕一手拉住了她,回身再看柳杭。宁珩忠心耿耿的御林军统领此刻像是一个外人在旁观这场闹剧,仿佛山匪口中的云昭皇上跟他完全不相干一般。
之后他们三人被推搡着上了囚车,带着厚重的枷锁。柳杭拿起那一副镣铐在眼前仔细端详,并且不停地用指尖摸索镣铐边缘。
“柳统领为父皇卖命,为不少人戴过这样的枷锁,自己有这样的遭遇,想必还是第一次吧。”
宁子慕的语气中皆是赤裸裸的讽刺,方才上囚车之前二人已经撕破了脸皮,她也无需再和柳杭客气,若必要时,她也不介意断掉宁珩左膀右臂。
柳杭并不搭话,他脸上甚至还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对宁子慕恭敬一如既往。她就像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任她张牙舞爪也使不出力气来。
“卑职劝公主还是少废些力气,此时此刻最要紧的,还是救公主出去,卑职虽死不足惜,但是公主千金之躯,可半点不能马虎。”
诚然,宁珩对宁子慕心有戒备,可柳杭要真的让她死在了这群山匪的手上,恐怕也只会落下一个人头落地的下场。这几年,宁珩的脾气愈发古怪,他的东西,就算自己厌恶的东西,也由不得他人染指。
宁子慕见此,也不在多话,专心留意周围的情况。他们三人周围派了不少人巡逻,赢小七自然也知道他们三个绝非等闲角色,自然不能有半点马虎。
那些人行走之间训练有素,像之前在山林里围攻鸢儿一般,分为五人一组,交错巡逻。宁子慕少有出世,看不出这群人有何端倪,倒是鸢儿和柳杭面露沉思,像是发现了什么。
“如何?”宁子慕低声询问。
“军纪严明,方寸不乱。与其说他们是一群山匪草寇,倒不如……”
柳杭话未说完,就被鸢儿的一声冷笑打断,她脸上挂着一丝轻蔑,分毫不差地落在了二人的眼中。
“宁珩费尽心思抢来的江山,内里却遭各方觊觎,防这防那,猜来猜去,却防不住蝼蚁成穴,溃堤千里。这支部队显然是有人精心操练,他们蛰伏在这天下第一驿附近,谋反之心,路人皆知。”
鸢儿的话着实宁子慕惊了一大跳,若真如她所说,那么赢沧在这支部队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他方才为自己挡刀受伤,不仅赢小七神色紧张,周遭士兵也面露了惊慌之色,若说赢小七和赢沧所属亲缘,他担心赢沧也在情理之中,那么其它士兵的反应,又做何解释呢?
“鸢儿,你方才是和赢沧对上了?”
鸢儿点点头,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从遇到赢沧开始到落败的全部过程,也不得不佩服那人的神机妙算,他之谋略,恐怕已不在宁子慕之下,若云昭还能有人与他一较高下,恐怕只有魏家那位了……
“对了,我刚才被捕之时,好像听到听到他的下属,唤他少主。”
少主!
宁子慕的脑子随着鸢儿这一声少主,“嗡”得一下乍响,赢氏少主、谋反之心、赢氏祖玉,到此刻宁子慕才总算明白,她身上佩戴的那块玉佩,对于赢沧来说,究竟有着怎样的分量。
赢沧并非别人,而是大颐之后。
大颐残暴,天下奋起反抗,先帝随之起兵推翻大颐,若说大颐残党最恨的人,恐怕除了宁氏一脉,再无他人。谁曾想,大颐最后一个皇族血脉,竟然舍命救了云昭的公主。
赢氏祖玉除了皇室嫡亲之外,谁也没有资格佩戴,赢氏的人向来看重血脉,若赢沧不是嫡亲皇族,恐怕赢氏的人宁愿没了主子,也不愿意错拥一个不相干的旁支末系为主。
当年皇城一役,横云皇后失踪不说,连她的儿子怀桑太子一脉的消息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先帝对外说是怀桑太子战死,尸骨混于士兵之间,再难循迹。可事实上,横云皇后根本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又怎会让他领兵呢……
先帝。宁子慕突然惊觉,云昭王朝的开国皇帝,宁珩、宁珂的生父,自己的祖父,这个人是否向众人隐藏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小公主,看样子,他们到了。”
宁子慕低头沉思间,车队已然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已晚,斜阳挂在他们眼前的这座要塞之上,暮色之中升起了寻常人家的炊烟,她看见远处有人走出来迎接,回过头的时候,又看见她身边看守的士兵脸上都浮现出一抹放松的笑容。
“听着鸢儿,若进关之后他们将你我二人分开,且不可妄动,抓紧机会回复内力,你自己先逃,找到九叔再带人会来救我!”
乘着士兵放松,宁子慕凑到鸢儿身边低声吩咐。鸢儿蓦然睁大了双眼,刚要反驳,宁子慕一记眼刀过去,让鸢儿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咽回了肚中。
“记得,若必要时,舍之。”
舍我保大业。宁珂的部下是拿来为她母妃复仇、为魏家平反的,不应该浪费在救她身上。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还不老实!”看守的士兵似乎发现了两人的小动作,一脚踢在了囚车的木栅栏上面,宁子慕收敛了动作,鸢儿也没再说下去。
秦桓山拄着拐棍出来的时候还带着满脸笑容,他难得笑笑,脸上的皱纹仿佛都不知如何安放,还未等他调整好表情,便看见一脸沉重的赢小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沧儿呢?”
赢小七没有答话,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该如何说?说自己无意伤了赢沧?还是说他,为了宁氏之女甘愿以身挡刀。
“我问你赢沧呢!”秦桓山声音提高了三个八度,震得赢小七耳朵发麻。旁边的士兵实在看不下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二爷!少主他……他为了一个女子,接了小七哥的半月,现在晕过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啪”的一声,赢小七的头侧在一旁,脸上还有一个通红的手掌印。那个士兵没想到秦桓山会突然暴起伤人,在原地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
“你们出发时,我是怎么说的?宁可任务失败,也不可伤沧儿一分一毫!赢小七!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没有赢沧,我们如何光复大颐王朝!没有他,赢氏血脉如何延续!你给我跪下!”
赢小七毫不犹豫,双腿一曲,跪在了尘埃里。
就在这时,打头的马车车帘突然被人掀开,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中传出来。
“秦二爷……怪不得小七哥,是……咳咳……是沧儿辜负了您的教诲……咳咳……”
宁子慕听到这声音,心头一紧。虽说宁氏和赢氏水火不容,可赢沧毕竟为她所伤,于她终有不忍。
不过他能在此刻醒来,说明半月虽然伤他,终归是没有伤及要害,赢沧性命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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