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盈绣听见宁子慕这番“剖心置腹”，脸上的狰狞松懈了几分，又浮上错愕的神色，她双手停在半空之中，也不知道是该收回去好，还是该继续落在宁子慕脸上才好。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千真万确！永安对母后的忠心日月可鉴，这些年来正是因为母后栽培才让永安出落到如今这般模样，也正是因为母后，纳兰离才能在后宫之中捡回一条命，永安早就记不得母妃的模样，只记得母后恩情！”

　　宁子慕每说一个字，就让指甲陷入手掌一分，而心口就被刀尖狠狠划过，鲜血流淌心间，淋漓销骨。

　　字字诛心，她如何能忘记，若不是谢盈绣，云容怎会惨死冷宫，自己又如何会被顾芸芸等人欺凌，纳兰离又怎会在她面前如履薄冰。

　　只记母后恩情？怕记住的，也只是谢盈绣赐她丧母孤苦之恩吧！

　　“呵，本宫还以为永安公主要过河拆桥，忘了本宫这个大恩人呢，那可真是让本宫好生伤心。”

　　谢盈绣脸上的阴戾收了几分，她收回了右手，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之上，继续剔着指甲。挽霜又走上来安抚了几句，一番折腾之后，谢盈绣终是回复了正常。

　　宁子慕二人也松了一口气，谢盈绣没有对二人起疑已是万幸了，她磕破额头换来谢盈绣今后的信任，这个买卖在宁子慕眼里，无疑是十分划算的。

　　“听说老十五在邀月阁大闹了一场，非要逼着皇上为她解除婚约？”

　　宁子慕并不诧异谢盈绣能够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她乃是后宫之主，眼线密布三宫六苑，邀月阁里闹出这样的动静，势必会惊动这位六宫之主。

　　“和甄公主确实是……太顽皮了些，永安已去过怀水斋劝导和甄公主，让她早些收敛玩性，不要再叨扰父皇才是。”

　　谢盈绣嗤笑一声，头上的珠钗也跟着晃动，挽霜在方才重新点燃了栖凤宫之内的烛火，映着珠钗烁丽，刺人双目。

　　“德妃懦弱，一直守着自己那三寸宫殿不敢逾越一步，生怕得罪了谁，可她不想找麻烦，麻烦却自动找上门来，生了这么个女儿，德妃是想消停都消停不了咯。”

　　宁子慕和宁子澜关系不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好，她猛一听见谢盈绣这般编排宁子澜，心头掠过淡淡的不适感。诚然，宁子澜确实不让人省心，可她个性率真，为人洒脱直爽，竟没有一分一毫久居深宫养出来陈腐气息。

　　就连她宁子慕，在这深宫待久了，也心怀城府，处处算计，恨不得将一句话绕上十八个弯才能说出口似的。

　　谢盈绣端着挽霜捧上来的茶杯，右手捻起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杯沿之上，垂着眸子等待宁子慕出声回话。

　　可是只有这一句，宁子慕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应和谢盈绣。

　　谢盈绣良久没有等到她想要听到的答案，脸色微愠，她今日心情不善，实在乏于和宁子慕周旋下去，想着今日还是宁子慕的诞辰，也不宜冲撞了这吉日，干脆瞪了二人一眼，打发她们早早回去。

　　宁子慕行过礼之后，起身告退，临走之前还将宁珩同意她出宫游行的事告知了谢盈绣，她挥挥手，算是知道了。

　　两人走出栖凤宫时，已过了亥时，周遭颜色降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叫人看不清楚前路。宁子慕和鸢儿并肩走在御花园中的小径之上，几只寒鸦立在檐角之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让路过的人不寒而栗。

　　可那两人，谁也无心关注于此。

　　鸢儿一直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宁子慕额上斑驳血迹，这些，正昭示着她们方才在栖凤宫之中，究竟受了怎样的屈辱。堂堂十三公主，竟要靠着如此低贱的手段，才能在后宫中立足。

　　也许宁子慕不觉得委屈，可是她却不这么想。

　　鸢儿突然顿住了脚步，双手紧握，就这样注视着宁子慕向前踏去的背影。宁子慕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也停了下来，回头问她。

　　“怎么了鸢儿？”

　　“小公主，方才在栖凤宫，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拦着她，凭她的本事或许还不能像八仙那样在皇宫之内来去自由，可要保她周全一时半刻也绝非难事，只要拖到宁珂来救，她二人又有何险？

　　“为什么要阻止你替本宫手刃杀母仇人？”

　　宁子慕反问道，她脸上没有平日里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阴郁，加之额头上已经凝结的血迹，让她看起来有几分狰狞。鸢儿被这幅模样吓了一跳，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宁子慕。

　　“鸢儿，你以为本宫不想杀了谢盈绣吗？本宫日日面对她，无时无刻不想送她下地狱向我母妃谢罪，本宫有多煎熬你知道啊，你不懂，你无法体会。可是鸢儿，本宫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如何不能！主公之势已然泼天，就是宁珩狗贼也要忌惮三分，何惧她小小皇后！何惧谢家！”

　　鸢儿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之人“呵”的一声轻笑，她当即便怔愣在原地，还来不及细想宁子慕那轻笑声中所包含的凄凉，便被她眼底蕴含的无可奈何所震慑。

　　“泼天之势啊……若当真如此，那九叔为何不一声令下，号令万千大军，直指金銮殿？你以为，宁珩就没有防备么？你以为八仙就可以在紫禁城内来去自如？他们八人，根本进不了金銮殿，而九叔，也未得到宁珩手下确切兵力的情报。”

　　这才是宁珂为何蛰伏九年不发的真正原因。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九年来，宁珂从未真正了解过宁珩的真正的实力，朝堂上看似风波诡谲，皇权天平摇摇欲坠，可从宁珂探得的情报来看，宁珩并没有真正放手过兵权，周家、谢家等一众武官世家都有女子在后宫为妃，家中小辈亦与太子伴读。

　　宁珩看似恩宠，实则是将众多世家的血脉都握在了手里，让他们不能反，也不敢反。明面上便有如此多的麻烦，更不消说宁珩亲自训练的死士。

　　这九年来八仙也不是没有试图闯进金銮殿，可每当他们八人接近金銮主殿之时，便有一支死士拼命阻拦，他们无形无影，千人如一，连呼吸韵律都一模一样，这些人其中一个或许比不上八仙之一，可千人为阵，生生叫八人不能越雷池一步。

　　熔山等人虽然凭借武功超绝废掉了不少死士，可那些人源源不断地补上来，让他们不得不退，所以这九年来，八仙从未踏足过金銮殿，也未对宁珩造成真正的威胁。或许表面上的实力不足让宁珂忌惮，可那支死士到底有多少人，宁珩究竟是如何将他们训练来的，这些，都不得不让宁珂思量再三，这一拖，便是九年。

　　“鸢儿，你以为刚才在栖凤宫时，本宫不想动手吗？可是……可是我几乎将一口牙咬碎了，才把那股冲上胸腔的恨意，给咽了下去。鸢儿，本宫知你这些年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本宫答应你，待时机成熟本宫会亲自送谢盈绣下去的……”

　　“永安公主好大胆子，不仅直呼皇后娘娘姓名，还要做此等大逆……”

　　这一句在黑夜之中突然炸响，惊起了檐角之上的寒鸦，它们扑棱起双翅挣扎着向长空飞去，亦像是深宫里面的人，被紫禁宫闱困住，如何也找不到出处。

　　鸢儿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就有了动作，不过瞬息，她已经单手扣住那人的咽喉，只要宁子慕一声令下，此人必定魂归地府，连惨叫声都无法发出。

　　宁子慕神色淡漠地走到两人面前，往日里戴在脸上的温良娴淑的面具已然不见，她此时的神情更像是宁珂，又或是她的父皇。

　　“奴婢……咳……挽霜……参见永安公主……”

　　挽霜拼尽了全身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出口，鸢儿听见挽霜二字，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却还是没放开对她的桎梏。

　　宁子慕也楞了一瞬间，又想起九年前也是挽霜替她和柳嫣保守秘密，她看似忠心谢盈绣，实则却有自己的私心，她看似清寡，却又在她们面前露出了极致疯狂的一面。九年来，宁子慕觉得自己没有一刻真正看清过挽霜。

　　“是挽霜啊……怎么，不去伺候母后，反而来偷听本宫与鸢儿的谈话，挽霜不觉得自己太过逾越了吗！”

　　宁子慕的声音掺了几分厉色，倒是难得端起了公主的架子。

　　“永安公主大可放心，九年前奴婢能为公主和柳贵妃保守秘密，那么九年后，奴婢依然能。今日奴婢冒险前来，只想知会公主一声，公主要小心皇上今日刚封的婕妤，方才皇后娘娘的眼线来报……公主，可否附耳过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鸢儿不肯宁子慕冒险，她觉得挽霜不过是谢盈绣的诱饵，就为了勾宁子慕上钩而来。

　　“你大可放心，奴婢忠心皇后是为了活命，奴婢替二位保守秘密也是为了活命，宫里没了个盼头，就只盼着活命了……”

　　宁子慕低下头沉思片刻，想起九年前的那一幕，终于决定走上前，将头侧在挽霜脸颊之前，片刻之后，终是听到挽霜朱唇轻启，落下了一句。

　　“公主，小心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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