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姜宅,苏卿霜顾不上换衣服,就风尘仆仆的往凌烨堂去。
姜以玫刚用过午膳,正是闲暇休憩之时,命人收拾了木榻和几案摆到树荫下,案上陈列酒水小食。他懒洋洋的躺在木榻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捧着卷书本,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抄起酒壶来饮上一口,好不自在!
一见此景,苏卿霜原本就很黑的脸忍不住更黑了!
采芹暗暗捏一把汗。
“玫哥儿倒是快活。”苏卿霜脸上浮一层笑,目光却沉静逼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哪。”
姜以玫正看书入了迷,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狠狠唬了一跳,正皱了皱眉要发作,却见是苏卿霜,不由整个人都愣住,转而去想她今日为何这般反常——他什么时候惹她了?
没有,他绝对没有惹她。
嫡母站着他躺着,终究是不合礼数,姜以玫赶紧翻身起来朝苏卿霜做了个揖,眼光触及苏卿霜的衣衫鞋履,呆住了。
苏卿霜一身月白底淡柳青莲纹掐牙褙子,一幅烟柳云纹百褶裙,脚着淡青色绣鞋,原是清新淡雅的打扮,可是……可是浑身上下都灰蒙蒙的,像从田地里溜达了一圈似的。
“夫人这是……”姜以玫嘴唇翕了翕,目光略显呆滞。
苏卿霜白了他一眼,直接往他的木榻上一坐,拈了块软糯的琵琶糕送到嘴里,姜以玫面色一白——他是个有洁癖的,眼睁睁看着“风尘味”这样重的苏卿霜坐在了他的木榻上,心里便似万虫撕咬般难受。
——罢了罢了,回头送给她得了。
一口糕吃尽,苏卿霜方才有意无意的瞪他一眼,冷冷来了句:“你现在就叫城东那家铺子的掌柜来见我。”
姜以玫一怔,赔笑道:“夫人也不必这么急……”
“就今天,你叫他过来。”苏卿霜很坚定。
“这……”姜以玫无奈,最终只好点点头,唤个丫鬟过来吩咐了几句,那丫鬟领命去了。苏卿霜一边冷眼瞧着,一面又是两块糕下肚。
“夫人没用午膳吗?”姜以玫诧异问。
用帕子擦了擦手,苏卿霜不紧不慢道:“我一大早就出去了,哪有功夫用午膳?”
姜以玫听了,忙要为苏卿霜传饭,苏卿霜摇头制止了他,揉着自己的肚子道:“罢了,省得她们再忙活,如今吃了你几块糕我也够了。我先回去洗个澡,回头等掌柜来了你再叫我。”
说完就拉着采芹要走,采芹看姜以玫一头雾水的模样,心里好笑,便路过他时小声提点道:“夫人今日受了那帮小兔崽子的气,心里不好受呢。”
“说什么呢!”苏卿霜回头瞪着采芹。
采芹讨好的赶上去,拉住苏卿霜的胳膊亲热的摇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快走罢,我去打水给夫人洗澡。”
洗净身子,换上干净衣服,苏卿霜这心里总算好过了些。自己窝在炕上,把采荇和陈嬷嬷也叫过来,绘声绘色的将采芹今日的举动给絮叨了一遍,说到采芹追着伙计跑的那一段,尤其的生动贴切,听得大家都笑起来,采芹自己也没好意思,讪讪道:“我当时是气急了,忘了规矩,夫人要罚我我也认。”
苏卿霜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今日之事,虽是他们先不对,到底你是我的丫头,怎能如市井泼妇一般与人打架?若是叫人知道了,只会认为我教养不严、纵容下人行凶,你败坏的可是我的名声,可知道错了?”
采芹红了脸,心里十分懊恼后悔,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都是我的错!我给夫人丢脸了。不过……不过我不是存心的呀,我当时气得什么都忘了!”采芹说着说着带上了点哭腔,摸着自己的脸道:“那伙计实在可恶,看着我们两个弱质女子觉得好欺负,竟然敢……”
她说不下去了,一抽一抽的抹着眼泪。
陈嬷嬷不知道那伙计想冒犯采芹的事——苏卿霜略过了这节,不由觉得采芹可恶,做下人的怎敢这样放肆,带累主子的名声!便挑起眼来骂道:“你这个丫头,刚得了重用就行出这样没规矩的事儿来!枉姑娘这样信任你!你竟没个好歹!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陈嬷嬷待苏卿霜便如亲女儿般,一急起来也是什么都顾不上的,把采芹吓得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苏卿霜于心不忍,忙拦着陈嬷嬷道:“嬷嬷快别说了,也不都是采芹的错,总归是那几个伙计太气人。我对你们说这些,无非是指望着你们能够引以为戒,日后无论是谁都不要再犯,大家都收收性子。”
说着又对采荇十分满意的笑笑,夸她道:“这一点,就属采荇做的最好。”
采荇受宠若惊,有些惊愕的看了看苏卿霜,又看了看陈嬷嬷和采芹,腼腆的低下了头,讷讷道:“多谢夫人夸奖。”
陈嬷嬷一张老脸也绷不住笑了,叹一回气,去把地上的采芹给扶了起来,安慰着说:“别怪我老婆子说你,你是姑娘跟前儿的人,举止行动都该谨慎些,否则叫人捉住了把柄怎么办?好丫头,咱们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采芹感动的点点头,破涕为笑,“嬷嬷放心罢,这些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虽说如此,我还是要罚的。”苏卿霜肃容道:“就罚你抄一个月的经书。”
抄抄经书修养身心,正好适合采芹这样的暴脾气。
*
过了好几个时辰,姜以玫才遣人来请苏卿霜。
据说那掌柜很不好请,一开始姜以玫的人到了铺子以后,那几个伙计都佯装不知,后来见来者势众,要将他们一一遣发了,这才供出来。
那高掌柜早在一年前就将苏家的铺子甩给这几个伙计了,自己则在城西的一家铺子里做掌柜,只在每月结算银钱的时候露个面,顺便将月钱领走。
苏卿霜坐在镜子前不紧不慢的拾掇自己,挽高髻,配金丝绕珠玳瑁簪,脸上只薄涂一层香膏,双目幽静如潭,看人时有种冷冷的幽凉。换上湖蓝妆花缎半臂,下着浅蓝孤梅蜀锦幅裙,她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转头问采荇:“你说,我这样可镇得住那高掌柜?”
采荇木讷,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非常单纯的点点头答:“夫人这么一打扮,一下长了十岁似的。”
“……呵呵,你倒是敢说。”苏卿霜无奈瞪她一眼。
虽然采荇说话不好听,但贵在实诚。在高掌柜面前老十岁,总归比表现的跟个姑娘似的好。若第一眼就被人家看轻了去,后面再想镇住他必然更费力。
苏卿霜携了采荇的手,慢慢的踱去凌烨堂。
“夫人……”采荇亦步亦趋的跟在苏卿霜后头,睁大她那双懵懂无知的大眼睛,疑惑问:“高掌柜已经背叛了苏家、背叛了夫人,夫人还见他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请他回来?”
苏卿霜行走起来如静水微澜,裙摆轻轻荡起一丝涟漪,侧脸瞥了采荇一眼,轻笑道:“他这样的人,我自然是用不起。不过呢,有些事该解决的咱们还是得解决,否则他不感恩,背地里还要笑话咱们。”
采荇似懂非懂,只是惆怅的叹口气——她凭直觉觉着,过去那样清苦安稳的日子,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刚从游廊上转下来,便瞧见姜以玫在檐下踱步,和苏卿霜对上视线,眼里的尴尬和不安被苏卿霜一览无遗。低头咳嗽了声,便上来迎接。
“让夫人受委屈了。”认错态度良好。
显然,姜以玫已经听说了上午发生的事儿,苏卿霜盯了他一会子,移开视线问:“人在哪?”
“捆好了在茶房里,就等夫人发落呢。”不错,办事的态度也很积极。
苏卿霜忍不住莞尔,故意揶揄他道:“人走了一年了你都不知道,你从来没去铺子里看过吧?”
姜以玫尴尬的点点头。
“说实话,我心里确实气你。”苏卿霜低低的叹口气,“只要你稍微分出些功夫去照管,一间好好的铺子也不至于落魄成这样。这高掌柜最可恶,跟了我爹这么多年,一转头便将旧日的恩情全忘了,还腆着面皮来拿月钱,可恨我被瞒了这许久。”
姜以玫用余光打量苏卿霜,纵她语气厌恶、言语愤慨,面上却始终淡淡的,没有多余的情绪表露,唯蹙眉而已。
再看她今日打扮,端庄素丽,无丝毫脂粉之饰,除了面庞过于年轻之外,再寻不出什么不足的了。
至此姜以玫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个苏卿霜,的确有资格做三房的女主人,并且不会比葛氏和倪氏做的差。
长久以来久绷的心弦一松,姜以玫欣慰一笑,带苏卿霜入堂屋上座,自己则坐在下首,命人去传高掌柜。
苏卿霜含笑望着他,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不过是个背主忘恩的东西,不用劳动玫哥儿,你去忙你的罢,我自己应付就成。”
她是在赶他呢……
姜以玫自然知道,高掌柜怎样都算是苏家出来的人,苏卿霜管教自己家的人他不该过问,但总归有些不放心。此时苏卿霜既发话了,他也不好强留,便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不久,高掌柜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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