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下半酣,李嬷嬷捧来两碗解暑的绿豆莲子汤来,老太太正冥思苦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可巧逮着这个机会,便道:“先休息一会子,我好好想想。”
苏卿霜谢过嬷嬷,舀起清清爽爽的汤水送入口,一边斟酌着道:“老祖宗,媳妇有一件事,想问问老祖宗的意见。”
“你说。”老太太压根儿就没在意。
苏卿霜展颜微笑,“老祖宗还记得琥珀这个丫头吗?说是从寿安堂出去的,服侍了玫哥儿也有好几年,玫哥儿已经收了她做通房了。”
老太太两眼从棋盘上移开,细想了一会子,点头道:“对,是我的丫鬟,模样好又伶俐,是个难得的。通房这事我虽不知道,但这丫头,也担得起。”
不出所料,老太太果然有心维护琥珀。苏卿霜沉默一阵,低头搅着绿豆汤,“玫哥儿如今在服丧期内,不宜与人同房。一则还未娶亲,有个服丧期出来的孩子,日后再想作份好亲也难。二则玫哥儿明年考举,若有幸中了第,难免叫同僚笑话,于官声不利。”
老太太沉吟片刻,似有深意瞧了苏卿霜一眼。“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是该如此,你尽早把玫哥儿的通房都迁到你那里去。”
“早就这么办了。若这两个通房安分,等服丧期一过,我便做主抬她们做姨娘。只可惜——”
“怎么了?”老太太皱起眉头。
苏卿霜摇头深叹,“她们两个瞒着我,一个月前开始私会玫哥儿,今日正好被我撞上。我要打发她们出去,琥珀便说她是老祖宗的丫鬟,只有老祖宗发话她才听,当着我的面就和玫哥儿拉拉扯扯,又是撞柱子又是哭闹,整个三房都晓得了。”
“有这等事!”惊诧之余不免生气,老太太拍桌骂道:“我还以为这丫头是个晓事儿的,没想到如此轻浮!这般自轻自贱,还敢丢我的脸!”
苏卿霜忙劝和了几句,“我一个人说的话,也难当真,不如老祖宗听听那丫头的说法。我知道我年纪轻,难服众,既是老太太的丫鬟,我不好催逼的。不如老太太自己发落,就当疼我了。”
老太太见她态度诚挚,知分寸,有气度,不由心里喜欢。也清楚她的为难,于是点头答应:“好,回头让她来见我,我来问问她。”
“多谢老祖宗。”苏卿霜甜甜一笑,白嫩的小脸上两个梨涡绽放。
事不宜迟,次日苏卿霜便打发了琥珀过去,后是李嬷嬷亲自带了琥珀回来,苏卿霜一见这阵仗,就知道事情不妙。
这琥珀的本事不小嘛,连老太太都糊弄过去了?
李嬷嬷向她请了安,她不敢端架子,还礼一福。李嬷嬷朝琥珀使个眼色,琥珀忙对苏卿霜跪下来。
“昨日冒犯夫人,是奴婢的过错。夫人要打要骂,奴婢绝无怨言,只盼夫人能收留奴婢,别赶奴婢出去。从此以后,夫人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就算一辈子不见大爷,奴婢也心甘情愿!”
连朝苏卿霜叩了三个响头,卑微示弱的样子让人心疼。
苏卿霜藏住眼底戏谑。不见大爷?那她留这儿做什么?这么拙劣的谎话也亏她说的出口。
轻轻一笑,苏卿霜并不着意看她,“你先外面等着,我和李嬷嬷说说话。”
琥珀只好遵命。
再三请李嬷嬷上炕,李嬷嬷终也不肯,只端了张高凳下面坐了。采芹上了茶,侍奉在苏卿霜身侧。
“嬷嬷,老祖宗怎么说?”
李嬷嬷面上神色变了一变,似有些尴尬,呵呵笑了几声道:“老祖宗说,夫人若不介意眼皮子底下多个人,就留下罢。到底侍奉了玫哥儿四年,对玫哥儿的心性脾气她是最清楚的。琥珀又是个死心眼,若一时把她赶出去配人,她脑子一热寻死,于姜家名声也不好。再者,琥珀也肯改过,日后只要肯往征途上走,在玫哥儿身边是个贴心人。若她日后再犯错,夫人罚她也不迟。”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要是不答应,不就是狠心使坏的后母了么?
茶滚烫,苏卿霜掀开茶盖慢慢吹着,一时不言语。倒不是故意给人家难堪,只是猜度着,李嬷嬷该有别的话要讲。
果不其然,李嬷嬷局促坐了一阵,忽然长叹口气,道:“琥珀这孩子,我也教养过几年。确实鬼心思多。不过她嘴皮子功夫厉害,能哄得老祖宗高兴。夫人就算不喜欢她,也得顺着老祖宗的意思来。”
这话才是知疼知热的。苏卿霜放下茶碗,冲李嬷嬷苦涩一笑,“老祖宗慈悲,对这些小辈都是怜惜的,我当然按老祖宗的意思办。”
李嬷嬷叹息着站起来,拉过苏卿霜的手拍了拍,苏卿霜很知趣的把眼一红,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李嬷嬷瞧着更心疼,在她身边坐下悄声道:
“夫人的难处,我是明白的。左右服丧期还有两年,谅琥珀也翻不出什么幺蛾子来。若她再私会大爷,老太太不会姑息。夫人且放心罢。”
忽然又一笑,“待新奶奶进门,琥珀还能嚣张么?到时候不用夫人出手,自然有人修理。”
苏卿霜扑哧笑了,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也是,等媳妇进门,我也能少操些心。”
于是又唤琥珀进来,正襟危坐吩咐了她些话,李嬷嬷不时附和几句。琥珀一一答应。突然,苏卿霜话锋一转,笑道:
“你既是老祖宗的丫鬟,不如先回去侍奉老祖宗吧。待在三房也见不到玫哥儿,不如回去尽尽孝心。你可愿意?”
琥珀吓了一跳,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瞧着苏卿霜,半晌转头,救援似的望着李嬷嬷。
“这主意好。老祖宗喜欢你,你若肯回去,她一定高兴。”李嬷嬷帮腔。
这回她没法子拒绝了。情和理,她一样也占不到。只好闷闷的答应下来,还得不情不愿的谢恩。
苏卿霜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甭管她嘴上答应的多好,等实际做起来,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离姜以玫远些总归没错的。
“那玉阑呢?”琥珀不甘心问。
“我说过,一视同仁。你留下,玉阑也留下。只不过,她原就是三房的丫鬟,自然还是留在三房。”苏卿霜微微一笑。
琥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究没什么可说的,颓然退了出去。李嬷嬷带着她离开。
她这兼葭轩,总算是清净了。
*
自从接手了铺子,苏卿霜隔三差五的就要出次门,却总是姜家和铺子两头跑,从未去过远地。这次姜家女眷几乎倾巢出动,去往灵华寺上供,队伍浩浩荡荡的排了一条街。苏卿霜也有幸,能够到城郊地方瞧瞧。
老太太独坐一辆八人抬的大轿,后面依次排着葛氏、倪氏和苏卿霜的四人轿,再往后便是姑娘们、各房媳妇、管家娘子、丫鬟、小厮不计其数。
苏卿霜只在成婚那日坐过四人抬的轿子,虽然体面,却一点都不舒服。轿子一颠一颠,再加上是酷暑,胃里越发难受,头晕恶心。
好容易到了城郊,那灵华寺建在福山上头,林荫茂密,说不出的凉爽。众女眷下了马车轿子,一步一步王上登。灵华寺所在的位置不高,登起来也不算累,更兼山内凉爽惬意,也不失为一桩趣事。
于是这条石路上,当真是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不断。
苏卿霜从小跟着父亲四处跑,腿脚十分利索。老太太见她爬的容易,便叫她来扶自己。苏卿霜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搀扶着老祖宗,一直到山门处。
姜家是越州的大族,女眷们来上供,早就和寺院交涉了,除了德高望重的方丈,其他一个外男都不会有。且其他想来上香的散客,也都会被小厮们拉住,绝对冲撞不了姑娘们。
一行人跟着老太太进去,方丈早等在佛堂内。他与老太太是熟识,没什么拘束,笑着问候了几句,老太太高兴与他说了些话,葛氏见了也上来凑趣,一时三个人有说有笑,将苏卿霜晾在一边。
苏卿霜扶着老太太走脱不开,只得硬着头皮待着。
那位方丈注意到她,便问:“阿弥陀佛,这是哪位奶奶?从前没见过的。”
“这是我三媳妇。”老太太笑的开怀,“她才进门一年多,你自然是没见过。”
“方丈好。”苏卿霜规规矩矩行礼。
方丈双手合十在胸前,又道一声“阿弥陀佛”。
众人进去,按顺序进香,虽有几十数人,却鸦雀无声犹如无人之境。苏卿霜进香许愿毕,不由闷得慌,就从偏门转出,随便拣了条小道散步。估算下时间,大约还有一个时辰进香这个流程才会结束。便不担心,随性乱走起来。
天清云淡,树影婆娑,脚下阡陌渐渐模糊,可知人迹罕至。四处张望,但见树林幽深,心中不由生出些胆怯,不敢再走,转身欲离开。
就在此刻,突然听见一对男女的声音,男子的声音并不熟悉,倒是女子——像是她身边的人。
是了!姜若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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