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定老太太有此一问,苏卿霜微微垂目微笑,答:“老祖宗放心,定海侯绝不会将此事嚷嚷出去。”
“这是为何?”老太太奇了。
“堂堂定海侯,竟教养出个这样荒唐的儿子,他的脸面还要不要?再者,严廷照的婚事还未定,若让人知道了,谁还肯把女儿嫁他?如此让严家沦为笑柄的事,定海侯是唯恐避之不及。”
苏卿霜语气和缓,条理分明,将老太太未设想到的地方尽皆分析个遍。听得老太太双目微睁,又惊又喜又叹——早看中这三媳妇是个人才,果然不错。
“可瞒着若莹她爹行事,我做不来。”老太太一辈子光明磊落,太自负太倔强,哪怕是用强硬手段,也一定要姜佩琢亲口答应推了这门婚事。
苏卿霜托腮冲着老太太笑,“老祖宗若不想瞒着,就是大张旗鼓的告诉佩琢又怎样?难道他还敢违背老太太的意思?即便是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被她说的心思一动,老太太笑眯了眼睛,“既如此,你帮我把信写了,写完了给我念一念。”
苏卿霜答应下来。李嬷嬷端来笔墨纸砚。不消多时,一封信已挥就。措辞委婉,却是不卑不亢,丝毫不留商量的余地。
“好,很好。”
当日信就被送出,抵达京城大概要半月,也就是说,最快一月后才能收到回信。姜佩琢知道后,简直目瞪口呆、气苦不已,想找老太太理论一番又不敢,发一封信低声下气的去给定海侯道歉他也做不到,只能冲着赵氏撒一撒气也就罢了。
可怜赵氏是个软柿子,只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若莹虽是赵氏肚皮里出来的,却远比她娘倔强刚硬,虽不敢当面和她爹冲突,背地里却为赵氏操碎了心。变着法儿的缓和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姜佩琢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才有几分好颜色给赵氏。
“哪天我去了夫家,母亲在家里的日子就愈发难过了。哥哥是爷们,不好插手内宅的事,还请姑婆多提点提点母亲。”
小姑娘未雨绸缪,一脸意味深长望着苏卿霜。
苏卿霜心虚,她自身尚且难保,如何管别人的闲事?
“姑婆——”
“好好好,我答应你还不成?”苏卿霜头皮发麻,心知又招惹上一个大/麻烦。
婚约一事暂且告一段落,姜若莹也不再有事没事跑到蒹葭轩来,苏卿霜突然多出来大把空闲,激动的叫人搬了个长椅在廊下,慵懒的边嗑瓜子边打盹。
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啊。
如今采芹采荇两个越来越有大丫头的风范,在苏卿霜的教导下,掌握一套管理下人的方法。下人犯事,轻则训斥,屡教不改者可革除月银,若还不受管教,那就只能挨板子,再甚者,打发去庄子里,或是直接变卖。
凡此种种,都由采荇在下人的名册中表明,某年某月某日,因何事遭到训斥,或革除月银,或被打了多少板子,或变卖。条条件件,清楚无比,就算下人不服想抵赖也没法子。从革除月银开始,都需要苏卿霜亲自决断,而依据,自然是采荇手上的名册。训斥一事采荇不在行,都是由采芹来做,采荇提点。
总之,苏卿霜定下了一条死例,不许随意动手和体罚。因此兼葭轩虽然规矩严整,却无人有所怨言,做的好主子还会有奖赏,如此赏罚分明,激励下人各司其职,十分融洽。
苏卿霜励精图治,打算将自己的这一套拓展到整个三房,只是工程巨大,急不得。
悠闲的啃了一口梨,优哉游哉的度过一个清闲的午后,忽然采芹跑了来,二话不说往苏卿霜怀里塞了封信。
“这是什么?”苏卿霜拈起那信来,左看右看,信套上并未署名。
采芹的脸红扑扑的,蹲下来凑在她耳边道:“宋祁公子给夫人的信。”
脑中一道轰雷炸开,苏卿霜不由一哆嗦,脸色都白了,“你说什么?”
她好不容易忘掉那场噩梦,这个宋祁怎么阴魂不散?
“我说,这是宋祁……”
“不用说了!”苏卿霜打断她,心惊胆战问:“你哪里来的?”
“哦——”采芹一拍脑门,原来夫人担心的是这个,“方才我和采荇出去想买点东西,恰好被宋祁公子看见,他邀我俩上了酒楼,交代了这个给我。还问我们,为什么夫人最近都不怎么去铺子里。”
“你怎么说的?”苏卿霜心一沉,这宋祁不会有事没事就跑铺子里去吧,还好她不在,否则外面指不定传的怎么难听呢。
“实话实说,夫人最近被莹姑娘缠的没法子,脱不开身。”
苏卿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把信交给采芹,“我不想看,你去烧了它。”
“夫人!”采芹忙按住她的手,劝道:“不看白不看,一封信有什么可怕的?”
苏卿霜执意不肯,采芹没法子,只好拿过来自己展开,本以为是封倾诉衷肠的情书,谁知……
“夫人,你还是看下吧。”采芹一本正经,把信展开在苏卿霜眼前。
苏卿霜见采芹面色怪异,只好拿过来,大致瞄了几眼,顿时呆住。
好你个宋祁!
“我们走!”噌一下站起来,苏卿霜招呼采芹,“帮我换衣服,我们去大方楼。”
一件檀色落花流水暗纹绫子上襦,下着羊皮金挑线月华裙,系着暗红宫绦,羊脂玉佩。头上简简单单挽了个髻,点缀一支再素雅不过的银簪,素面朝天,眉目清丽,远远向宋祁走来。
但见裙幅微微摆动,如静水微澜,典雅柔美之极。
宋祁微笑凝视,丝毫不遮掩欢喜之意,直到苏卿霜在他对面落座,都一直不肯移开目光。
“咳咳。”轻轻咳嗽两声,苏卿霜回视采芹一眼,采芹十分知趣的退下,把雅间的门给关紧,并静候在门外。
好整以暇为苏卿霜面前的酒杯满上酒,宋祁泰然笑笑:“终于不躲我了?”
苏卿霜举杯微笑,唇角的弧度昭示微妙的客气,“没有这个必要。”
嘴上强硬,心里却发虚。应付若莹虽然累些,但也不至于一点时间都没有,主要还是怕和宋祁见面。
眼不见心不烦,那天醉酒发生的事,她宁愿忘了。
宋祁挑一挑眉,似乎看穿了她的谎话,但并不揭穿,突然低声:“这段时间,你过的还好吗?”
“好,非常好。”苏卿霜继续微笑,“只是看到了公子的信,就不好了。”
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宋祁笑的伏在案上,道:“苏姑娘,你可真是个妙人。”
苏卿霜翻个白眼,“说吧,你要怎样才肯让货商们放货。”
照信中的说法,宋祁给所有的货商都寄了信,不管是谁,只要把自家的货给了高冠云,日后锦绣楼都不会再进他家的货。
彻头彻尾的霸王条款,无奈锦绣楼家大业大,货商们都仰仗着它吃饭。谁敢放弃现成的给锦绣楼提供货源的机会,转而给一个小铺子供货呢?
看到这里,苏卿霜也顾不得什么避讳脸面了,径直雇了马车朝大方楼奔来,打算和宋祁谈判一番。
无良奸商!
瞧苏卿霜郁闷不平的模样,宋祁心里仿佛有只猫在挠,恨不得立刻搂她在怀。但起码的理智还是有的,只好移开目光,喝了口茶水强压下火气,凤眼微扬笑道:
“我说了你就能做到?”
苏卿霜警觉起来,保留分寸:“你先说。”
“好。”宋祁点头,勾了勾手示意她凑近,苏卿霜身子微微前倾,仍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乌幽幽的瞳仁紧盯着他。
“只要你嫁给我,就是我宋家的人,我宋家的人进宋家的货,理所应当。”
轻浮!浪荡!无赖!
苏卿霜差点破口大骂,但念在自己有求于人的份儿上,还是忍住,深深吸了几口气,脸不争气的烧红了,又羞又愤,巴不得立刻走人!
“请公子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咬牙切齿。
心中闪过些许失落,却不是不能忍受——这是他早猜到的结果,苏卿霜会答应那才是怪事。
宋祁叹口气,指着自己道:“是我模样不合你心意,还是家私不够?你倒是说个由头出来。”
“公子若还不清楚,那我也不介意再和公子唠登一遍——我是姜家的三夫人,并非公子可以随意玩笑调戏的对象。公子若是无聊,大可以去逛逛青楼,回家逗逗小妾也好。公子财大气粗,想玩什么没人陪?”
讥讽之意明显——饶你宋祁有多少钱,也不要越了规矩,玩你玩得起的,别的不要碰。
宋祁何等聪明之人,如何不明白?眼中轻佻玩味之意褪尽,微笑道:“那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苏卿霜一惊,醉酒那日的事情她记得不清楚,也没刻意回忆过。突然听宋祁提起,倒像自己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罪行一样,慌得很。
宋祁一面品味着苏卿霜风云变幻的神情,一面慢悠悠开口:“你说,你很想我,问我为什么不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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