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大堂。
苏卿霜慢悠悠的从楼上下来,披着宋祁送的鹤氅,雪白的狐皮配上美人松松欲堕的乌发,透出些慵懒与妩媚。
大有春水捧心遗风。
宋祁一怔,随即挑起嘴角,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可娇俏可妩媚,很好。
其实苏卿霜只是白天奔波的累了,因此看上去懒懒的。她敢对天发誓,她连一点点要勾引对方的意思都没有。
然而宋祁不这么觉得。
苏卿霜边走边张望,心内狐疑:“怎么?他们人都去哪了?”
一般这个时辰楼下该很热闹才是,喝酒划拳的、大笑谈天的,内中还有几个伙计口才极好,将那从古至今的才子佳人的故事翻来覆去说了个遍,今日也不知哪里去了。
宋祁笑着饮了碗酒,告诉她:“都回去休息了。”
苏卿霜不信,明明是他故意把人遣散了,这会儿又不承认。遂低头抿嘴笑笑,也不说出来,理了理裙子坐下,“有什么事儿吗?大晚上的找我喝酒。”
宋祁盯着她的衣服,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忽道:“你穿着,很好看。”
他是在说这件鹤氅。
苏卿霜有些心慌,装听不懂,“主要是衣服好,又漂亮又暖和。”
“你喜欢吗?”
苏卿霜茫然抬头,“喜欢啊。”
这么好的衣服,是个女人都会喜欢的吧?
“那好。回去我再送你几件。”宋二公子十分阔气。
“……不必了。”
闲话没聊几句,苏卿霜便将白日之事告诉他,一脸忧愁道:“我来登州也有两三日了,竟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不知你那儿怎么样?”
宋祁漫不经心,“也办了五六样东西了,明日再看看,咱们便往温州去。那里是漆器的天下,别的倒有限。”
看来他没懂她的意思,苏卿霜咳嗽了声,拿过热茶捧在手心,脸贴着水汽取暖,声音有些细弱:“不是的,我是想问,你是怎么谈成的生意。这家的东西好,难保下一家的东西不会更好,或者更便宜,若是给了定钱,又后悔了怎么办?”
宋祁听了半晌才明白过来,难以置信:“你不会进货?”
尴尬。苏卿霜点了点头。
他还真没想到,这个素来在他面前精明要强的小姑娘,竟然,连最简单的进货都不会……不好意思,他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笑归笑,笑完了,还是要教她:“其实,这一家的货品如何,你只挑两三样看看就知道了。若不怕费银子,就叫小厮一家家买了,送到你跟前,你一个个对比,就知道市价多少,谁家贵了,谁家便宜了,货色又是怎么样。选个两三样差不多的和人家谈。咱们要的货多,不怕他不降价。只是——”
宋祁有些担心瞧着她,“你会还价吗?”
郁闷的摇摇头。从小她跟着苏逸正奔走,苏逸正就是个好面子的,很少与人家讲价。后来在深闺里养着,更没机会实践了。
宋祁无奈笑笑,“这样,你记住,你若觉得这家贵了,就还他一半,再慢慢的往上加,到一个你也觉得合理的价位就成。若实在不行,咱们就换别家。”
苏卿霜默默记住,一本正经的点头答应:“原是这样,我记下了。”
她凝神的模样实在可爱,又乖巧又机灵,真真是只小狐狸没错了。
宋祁觉得很受用,便又笑道:“若有什么不成的,只管告诉我,我去替你谈。”
“这不成。”苏卿霜严肃摆手,“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咱们各管各的就好,横竖我有什么不明白的,来问你便是了。”
还是这么倔强……宋祁叹口气,罢了,“随你吧。”
经过宋祁这么一教导,苏卿霜很快掌握要领。隔天便命小厮去买各店的招牌,除了罗芷铺,统共花了八十两白银。将这些交给玉阑和老师傅区分好坏,最终只有两样是过关的。于是带上人,直奔这两家店,又看了些别的品类。最终,在一家店定了两样,另一家店定了三样。
这两家铺子都是狮子大开口,满口道自家货按本钱给的苏卿霜,再低便要折本。又仗着苏卿霜不是本地人,便说别的铺子都比她们贵。苏卿霜被他们气的笑出来,一溜烟报出了其他几个铺子的价目,他们便不说话了,怏怏问:“那你说什么价?”
苏卿霜便学着宋祁教她的,先还一半,再慢慢的往上加。那两家认定了苏卿霜是个扣门的,照她这还价的法子,他们还赚什么钱?便无耐性,要赶苏卿霜出去。
谁知苏卿霜将数目一报,竟是两三百件,不由都怔了,忙换个态度殷勤接待,双方好好商量了价格,苏卿霜把定金一交,叫他们按时把货送到越州某地,再结余下的银子。
如此脚不沾地忙了一天,总算有所成果。次日一行人便往温州去了。
自此,便是顺风顺水,暂且不提。只是谁也没想到,半路又出了件大事。
十一月中旬,众人到了婺州地界,晚上仍包了客栈歇下。到了半夜,外面忽的喊声大作,火光冲天,时不时还有铁骑踏过。苏卿霜从梦中震醒,与守夜的采芹面面相觑,俱很惊慌。
“夫人,夫人没事吧?”采荇慌慌张张开了门,看见苏卿霜无恙,舒了口气,指着外面道:“夫人快穿衣服,宋祁公子说要赶快。”
说着便进来,拣了两件衣裳服侍苏卿霜穿。
“究竟是怎么了?我怎么听着像是在打仗?”苏卿霜着急问她,对于这种关乎性命的大事,没人能不急。
采荇皱眉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我一出门便撞上宋祁公子的丫鬟,她说公子正在收拾东西,叫我们也赶快。虽然外面不安全,里面也未必安全,咱们带的银子又多,还是贴身放着的好。把东西拿了,准备随时逃命。”
“逃命?”苏卿霜听到这两个字,只觉一股窒息的压抑感从心底窜上来,咬一咬牙,吩咐采芹:“快,按照宋祁的意思,把咱们的行礼都收拾了,去跟他会合。”
采芹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好。”
苏卿霜穿好衣裳,便帮着采芹采荇一道收拾。不一会儿玉阑也进来了,玉白的小脸更加没了血色,苏卿霜也无暇顾及她,只道:“你去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再过来寻我。”
玉阑上前一步:“夫人……”她害怕。
苏卿霜眉头一皱,语气带了点严厉:“快去!否则等会儿要逃命,你的身家可都没了。”
听了这话,玉阑方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呜咽抹泪的去了,不多时背上包袱再来,四人一道去楼下大堂找宋祁。
宋祁正在堂中踱步,眉宇紧锁,深眸无光,面色冷峻无任何表情,与平常大不一样。只是在看见苏卿霜的刹那,心中去了件担忧,神情也随之柔软。
不顾众人眼光,他竟公然上前抱住苏卿霜,力道之大几乎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去。众人见了都惊诧,若在平时,必你一言我一语的笑开,但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没人笑得出来。
“你总算是下来了,可知我有多担心……”
苏卿霜面色尴尬的把他推开,宋祁却固执的不肯放开她的手。苏卿霜无奈,只有由得他去。
“究竟是怎么了?”
“若我没猜错,”宋祁低声,“该是晋王谋反了。”
晋王,以虎狼之姿盘踞在福州十多年,拥兵自重,朝廷忌惮。先帝当年本属意晋王为太子,满朝文武也都以为晋王会上位。然而晋王在边境抗击贼寇之时,皇上突然驾崩,陈王奉皇上密诏登基为帝,也就是今日的天子。
晋王在福州不动声色的打完仗,肃清了贼寇,却无视新帝命他北上的诏令,甚至没有为先帝送灵。从此待在福州,暗暗培养势力,训练水陆兵将,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他竟真的,谋反了?
其中内情,外人难以知晓。可无论如何,本朝已太平了五十多年,天子姑且也能算是明君,没有失德之行。百姓安于这样的安稳,并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去打破它。
苏卿霜且无心讨论时局,她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我们要继续待在这儿?还是出去?”女孩儿目光焦灼看向他,仿佛他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就像是女人依恋自己的丈夫,全心全意。
宋祁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这里是待不得了。我方才叫小厮出去打探过,晋王的军队正在挨家挨户的搜东西,除非是官员的宅邸。咱们这间客栈,怕是待不了多少时候就会有人来敲门了。”宋祁尽量用轻松些的语气告诉她,只是,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苏卿霜皱了皱眉,心头突突突跳的很快。
外头这么乱,还要——出去?
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宋祁道:“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出事。”
黑眸寂寂,他的表情相当严肃。握着她手的掌心却是温热的,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格外窝心。
“好,我跟你走。”她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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