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霜搜肠刮肚,也没从脑海里调出老太爷的影子来。只记得父亲和她说,老太爷操劳了一辈子,早年太辛苦,落下了病根,因此早早就去了。
去世那年,只有四十五岁,她还是个被乳娘抱在怀里的奶娃娃。
苏家最荣耀昌盛的时光她错过了。老太爷去后,她爹爹能力手腕都只算平常,幸好老太爷教导的好,也没养成斗鸡走狗的纨绔习气,就只是守着传下来的家业过日子。
苏家从越州数一数二的富户,渐渐败落为中等的商贾人家。
出神想了一会儿前事,苏卿霜闷闷的,望着邱老掌柜问:“是因为老太爷去了?”
“不错。”老掌柜捏一把胡须,意味深长高高凝视她道:“老太爷一去,宋家便用低价买了苏家的五条船,自己接过了漕运事物。”
苏卿霜美眸微睁,殊为惊讶,“漕运不是要官府同意才行吗?岂是宋家想抢就抢的?”
老掌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恨恨咬牙:“但凡你爹爹争气些,也不至于被人家钻空子抢了。”
“这是如何说?”忍不住皱眉。
“老太爷去世之后,那府佐也升迁走了。新上任的府佐请了你爹爹去,指明要他交五千两白银上来。你爹爹不肯,拿出之前签的约定来给府佐看,人家才不理他。结果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这么说,也不能全怪她爹。毕竟是早签了协约的,是那人不守诺。
大约苏卿霜腹诽被邱老掌柜瞧了出来,他皱了皱鼻子冷嗤一声,“老爷不像老太爷那么有门路,认识的官太少,不会逢迎讨好。其实人家一张口是五千两,你请他喝两次酒,聊得高兴了,两千两都能搞定。”
苏卿霜咋舌,看来,想要生意做得好,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还真不行。钱是一回事,交情又是一回事,真的拜了把子,还怕人家为难你?
“你爹仗着有契约,不肯交钱。那府佐一怒之下,直接收了苏家的私船,不许再运货。宋家老爷看准时机,往府佐老爷那儿送了白花花一堆银子。”
“多少?”苏卿霜饶有兴致问。
邱老掌柜白她一眼,“不知道。”
就这送钱的细节,还是府衙里的人收了钱说的。
苏卿霜咧嘴一笑,“所以,宋家得了漕运便利,逐渐发展壮大,成了越州第一富?”
邱老掌柜有些气不顺,面色变了好几回,方才铁青着脸答:“正是。”
“宋家子孙辈里都是人才,像锦绣楼,由庶出的二公子宋祁接手,办得红红火火。大公子宋祄更不必说,将来宋家大部分的家业都是他的。”
苏卿霜愈发来了兴致。怎么,这个宋祁竟然是庶子?光瞧他的衣着容貌,还以为是宋家的嫡长子呢。
那,宋家的嫡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苏卿霜肖想了一会儿,托着脸好奇问:“宋家肯把锦绣楼给一个庶子,就一定有比锦绣楼还红火的产业,邱掌柜可清楚?”
老掌柜赞许的看了苏卿霜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宋家是皇商,为皇家采办越州这一块的物资,这才是宋家最大的一块肥肉。”
皇商!
苏卿霜眼里都放出光来了,迫不及待问:“所以宋祄公子日后会继承家业,成为皇商?”
“八九不离十。”老掌柜顺着胡须眯眯眼道。
与皇商比起来,锦绣楼确实不值一提。
苏卿霜满眼羡慕,“若我也能做皇商就好了。”
少女怀想的天真不经意戳到了邱老掌柜的心坎,老人家终于笑起来,颤着身子道:“哪有女孩儿家做皇商的?也太异想天开了。皇商一般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一般没有过错就不会变。想要挤进去可难着呢,更别说是女娃。”
“我就说说。”苏卿霜腼腆笑笑,又问:“宋家共四个兄弟,大公子继承父业,二公子有锦绣楼,那其他两个呢?他们能分到什么?”
大家族里最怕兄弟阋墙。都说祸起萧墙,内宅若不宁,内耗严重的话,便埋下了败落的根源。
“另外两个年岁尚小,宋老爷也没有表示。不过分还是要分的,不然那两人如何肯罢休?”
苏卿霜点点头,笑道:“儿子生得多也不是好事。”
这话把老掌柜逗乐了,又摸着胡子笑个不住,一笑起来便没了威严,瞧着很和蔼。苏卿霜微微翘着嘴角,其实这邱掌柜,也没有那么讨厌嘛。
两人之间气氛松快了许多,邱掌柜也不一味板着脸,关切的问了问苏卿霜在姜家待的如何,苏卿霜自是报喜不报忧,将自己整饬三房的一系列行动绘声绘色的说给老爷子听,老爷子很欢喜,再次感叹:
“你倒像太老爷,若是个男娃,苏家也不至于败了。”
像太老爷,这话从邱掌柜的口中说出,绝对是至高的夸赞。苏卿霜受宠若惊,连声道了几句不敢。
两人闲话完了,便各自开工,邱掌柜算账,苏卿霜核对。一直忙到午时,苏卿霜想着要为邱掌柜接风洗尘,硬是拉着邱掌柜去了酒楼,想定个雅间,谁知早已被人定下了,只好拣个靠窗的位置坐着。
上最醇的惠泉酒,点最美味的菜肴。苏卿霜与邱掌柜对饮几杯,渐渐的有些掌不住,便摇手不肯喝了。邱掌柜正喝的兴起,笑她道:
“夫人的酒量也忒小了,这做生意的,不会喝酒可怎么行?你可不知,这许多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
是这个理。卿霜心里明白,便有意要练一练自己的酒量,勉强又饮了几杯下去,两颊酡红似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清艳逼人,两眼流光潋滟,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妩媚。
胸口闷得慌。
“采荇,扶我出去走走。”
跌跌撞撞的,一脚深一脚浅,如踩棉花一般。已不知到了何处,人影模糊,人头攒动,只听采荇道:“夫人,你要去哪里?大门不在这边。”
朦胧中瞧了瞧采荇,两眼迷蒙,却看见采荇着急的脸。
“夫人醉了。”
“我没醉!”赌气嘴来,不高兴的哼哼。
男人长身立在雅间外,一身浅碧色的薄绸褂子,清亮醒目,腰间绕着玉扣,一色的荷包玉坠,手摇折扇。狭长凤眼上挑,似笑非笑瞧着醉醺醺的女孩儿。
察觉到不对,采荇怎么会是男声?遂勉强睁开眼转身瞧了瞧。
惊住了。
怎么会是他!
这一吓,酒意去了三分,苏卿霜呆呆望着他不动,忽然眨眼笑起来,“宋祁公子。”
采荇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夫人我们走吧。”
苏卿霜点点头,便要随采荇离去。
突然,手臂被人拉住,苏卿霜不满的嘟嘴道:“谁呀?不要碰我。”
女孩儿满面酡红,明明粉黛未施,却娇憨妍媚无可比拟,神态中自有一股天真烂漫,直让人心痒。
宋祁的嘴角动了动。
将苏卿霜挡在身后,宋祁进屋指点道:“都散了吧,改日再聚。”
屋内都是越州的富家子弟,见宋祁身后藏了个女孩儿,都笑起来:
“宋公子要与人私会,也不理我们这些兄弟了。走可以,让我们瞧瞧这美人的模样。”
“是呀,瞧瞧。”
“是哪里的相好呀?都寻到这里来了?”
只觉后背一阵温热,原是女孩儿站不稳,干脆倚到他背上。温软小脸细细磨蹭,小猫似的乖巧。两手也顺势往前一揽,在男人的腰间合扣住。
半边身子都酥了。
众人一见,笑的更加厉害,一个个的上来要瞧苏卿霜的模样。宋祁见喝止不住,干脆转身将女孩儿抱入怀中,双手按住她的脑袋,小脸埋在他的胸膛。
“宋公子别小气嘛……”
都是在风月场上耍惯的,理所当然的把苏卿霜想成青楼女,虽然觉得此女衣着奇怪,无比老气,可透过那露出的一节皓腕,就知是个年轻女子。
宋祁冷下脸来,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之气,声音低沉威严:“高公子,沈老爷最近想换一批货……”
那高公子立马变了脸色,勉强堆作笑颜:“走,我想起来,我爹还有事和我商量。”
众人情知宋祁恼了,不敢再闹,纷纷告辞离去。
这女人是谁?竟得宋二公子这般爱护。
苏卿霜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觉男人的胸膛宽阔安稳,只是头被按着不太舒服,于是嘴里嘟囔着要男人放开。头轻轻摇着,就蹭在男人手心。
于是男人的手,情不自禁顺着女孩的乌发摸去。
雅间的门一关,屋外的采荇慌的魂都没了,又不敢大声呼喊:
“宋公子,你快把我家主子放了。”
里面传出宋祁懒洋洋的声音:“你家主子让人去进锦绣楼的货,还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过去?”
铺子里的事,采荇也知晓一二,不禁有些心虚。
难不成,这宋祁是来打击报复的?
“公子,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我主子喝醉了,和她也谈不出什么来。”采荇急得直跺脚。
又不能找别人帮忙——若这一幕被别人瞧见了,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除了指望宋祁良心发现,也没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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