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霜放开芭蕉叶子,又问:“如今可有联系他的办法?”
“有的。夫人有事,可传消息给刘瑞,再通过刘瑞媳妇递消息进去。”
刘瑞……倒是个老实人。苏卿霜点了点头,回屋从账本中抽出最下面一本,交给采荇,“让刘瑞把这个带给玫哥儿。”
采荇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苏卿霜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账目,是她自打在姜家站稳脚跟,就开始派人秘密搜罗的,姜樊树名下所有产业的去向。早些三房的田产庄子铺子也是不少的,但姜樊枝一病,便被两个哥哥搜刮的脂油不剩,最后到姜以玫手上,只剩下一点渣滓了。
两房暗度陈仓、偷梁换柱的事儿干的不少,她查起来也费劲,又不能打草惊蛇,到现在才查了个七七八八。但现在正是它派用场的时候。再晚,大房垮了,产业都充了公,到时候三房的这些东西连带打了水漂,实在可惜。
这账目交给姜以玫,他得好好谢谢她才是。
第三天传来消息,姜以玫约她见面。
其实苏卿霜对见面这事儿还心有余悸,生怕又像上次那样,突然跳出来十几个秦玉钟的人来捉她。
“玫哥儿派来的小厮说了,让夫人莫要担忧。秦大人的人已经全部撤回去了。”采荇道。
苏卿霜有些吃惊,“这是为何?”
采荇摇了摇头,“不知道。”
苏卿霜觉得这事蹊跷。若说秦玉钟良心发现想放她一条生路,她是不太相信的。许是另有阴谋?
她决定去问问宋祁。
屋内,宋祁正在和阮升说话。
苏卿霜想站在屋外等一会儿,便听见里面传来宋祁激动的声音:
“……他自己蠢也就罢了!竟要拉上宋家陪葬!蠢货!人家秦大人会看得上他?阮升,你赶紧把他的人给拦下来!一个都不许放出两浙!”
阮升答应了,出来看见门口的苏卿霜,客气向她行一礼,疾步离去。
“出什么事了?”苏卿霜看宋祁眉头紧锁,很少有事情能让他这么烦恼。
宋祁见她来了,眉目稍缓,伸手把她拉到怀里,抱着她冷笑说:“我的那位好大哥,竟然愚蠢到要去拉拢秦玉钟。”
苏卿霜坐在男人腿上,静静用指腹扫着他的脸,听得很认真。
“京城那边,皇上已经削了秦玉钟的官职,将他派往远地。宋祄之前就和秦玉钟的手下有来往,他向秦玉钟的人告密,说是我劫走了你,如今和你住在南安坊。”
唇角弯出一丝冷笑,他这位大哥,似乎完全不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
宋祄也是宋家人,他若出事,宋祄岂能自保?
“可是宋祄完全没料到,秦玉钟这么快就遭了贬谪。他当然是不甘心的了。所以,他就主动向秦玉钟提议,由他来提供银子,帮秦玉钟疏通关系,用银子抵罪,尽量留在京城。秦玉钟也没有拒绝。”
苏卿霜明白了,宋祄是想利用秦玉钟整宋祁,可是秦玉钟那边先出了状况,宋祄不仅不知避嫌,还主动提供银子要帮秦玉钟脱罪。
“此事若被秦玉钟的敌党知道了,必然不会放过宋家。”宋祁觉得他这位兄长不仅无能,还颇会挑事儿。幸好他早在宋祄身边安排下了眼线,否则宋祄与秦玉钟暗通款曲,他只有被蒙的份儿。
“阮升做事,你可以放心。”苏卿霜想了想,又道:“不过最好抓住点证据,让你爹看看,这个嫡长子是怎么做事的。”
宋祁不禁抬眸看她。苏卿霜眨了眨眼,笑问:“怎么?觉得我歹毒?”
“不,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宋祁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目光越过窗槅,落在外面翠绿的芭蕉上,苏卿霜平淡道:“也没什么。姜以玫说秦玉钟派来的那些人已经全部离开了。我方才没想通。现在明白了。”
秦玉钟出了事,他的人自然不会留在越州。
下一个,就轮到姜佩琢了吧。
“午后我要出去一趟,和姜以玫见面。”苏卿霜站起来,懒洋洋倚着桌子,手指慢慢在桌面上敲击,“姜家是时候分家了。我去教教他。”
“你去吧。叫几个人跟着你,免得出事。”宋祁叮嘱。
*
这次见面仍在琴客茶楼,仍是上次的雅间。
苏卿霜再见他,只觉他消瘦了许多,面颊都有些凹陷。
跪祠堂的那些日子,每日只有米汤和清水,能不瘦脱形吗?
苏卿霜记得,上辈子姜以玫中举之后,赴京参加会试。启程那天,她作为嫡母,自然是要去送的。一同中举的还有姜芊。姜家老小都围着姜芊,众星捧月般。姜以玫站在人群外,当时他的眼神,便是这般的——隐忍和阴沉。
那时的她,紧张的走到姜以玫身边,交给他一枚玉佩,告诉他,这枚玉佩是开过光的,佛祖会庇佑他高中。当时姜以玫只是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却还是将玉佩收下了。
后来,考中进士之后的姜以玫,与姜家便没什么来往了。却在她丧礼那日回了姜家,所有人都很惊讶。
或许是为了那枚玉佩吧。苏卿霜暗想。
她捏了捏腰间挂着的玉佩,摘下来,放到他面前的小桌上,笑道:“这个送你,能保佑你高中。”
她觉得,姜以玫变得越来越像会试前夕的他。
这是好事。能忍才能成大器。
姜以玫一愣,苏氏怎的突然送他东西?不过他倒是未犹豫就收了。随即言归正传:
“这本账本,真的是你给我的?”
苏卿霜点点头,“不像吗?”
“那……这全部都是真的?”
她可不想来这儿和他进行这么无聊的对话。苏卿霜笑了笑,“这全部都是查清楚了的,还有些不清楚的,都没写上去。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姜以玫用惊异的眼神看着苏卿霜,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可现在……我在姜家的境况不太好。即便我将这账本上交给老太太,她也不会帮我做主。”姜以玫的表情颇为遗憾,“所以,这东西虽好,对我而言,却没有什么用处。”
苏卿霜抿了口茶,安静掀起眼帘,无声无息的笑了,“我怎会给你无用的东西?”
姜以玫再次愣住。她的意思是,她有办法?
苏卿霜缓缓道:“若与老太太、大老爷等人正面交锋,自然是不讨好。因为他们权力大过你。但你仔细看这账本,上面所有的银钱来往,都是由庄头或是掌柜进行的。只要你暗中对这些人下手,用谋私利的罪名威胁他们,一个个都会怕的不得了。你就乘这个机会,当机立断把所有的庄头和掌柜换成自己的心腹,等大房二房察觉,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他们要敢说什么,直接将账本给他们看。”
妙啊!太妙!好一招釜底抽薪!与其无谓的和大房二房争执,不如干脆利落动手。到时候闹腾起来,也是大房和二房没理。
姜以玫一时激动,忍不住站起来向苏卿霜行了一礼,“多谢夫人指点。”
苏卿霜点了点头,“等这事办完,就可以分家了。道理上,分家之事该由老太太主持。但她如今不喜欢你,说不定会叫你把嘴里的全吐出来。但这账目上的,有一半是你娘的嫁妆,一半是你爹的私产,你爹娘已过世,这些理应是你的。”
苏卿霜说了太多话,觉得口干,又饮了一口茶,“到时候,你只管拿律法来应付就好了。老太太最多说你不孝,祖母未亡前执意分家,可能也会有碍你的官声。不过……只要你行得正立得直,能力出色,别人很快就会忘掉这件事的。”
这话说的……好像他一定会考中一样?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会考中,但被人肯定,又是另一番感觉。
“若真承夫人吉言,待我发达,必将回报夫人今日恩情。”
苏卿霜笑而不语。
她做这些事,从来不指望别人报答。只是不愿姜以玫这孩子跟着姜家受苦罢了。
苏卿霜回去之后,派人密切盯紧姜家的动向。这姜以玫办事也算干净利落,只消两天,就将那些庄头、掌柜全部搞定,换了一批自己的人。大房和二房闹了一场,姜以玫便旁敲侧击警醒他们一番,便都安静下来。
他们不敢闹,不仅是因为心虚,更重要的是姜佩琢最近的处境有点微妙。
大理寺派了人来越州查案。姜佩琢过去做的那些谋财害命、收受贿赂的事儿,怕是瞒不住了。
保住官位要紧,他现在根本没有闲心去跟外甥争家产。
大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二房也好不到哪儿去。自从倪氏离开,二房的生意便每况愈下。姜樊树还有几个儿子都是习惯铺张的,渐渐的亏空起来,没了里子却还死撑着面子。各地商户蜂拥而起,瓜分了二房的木材生意。姜佩琢忙于自身,也无暇去管。
姜以玫在这个时候提出分家,被老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可二房却是第一个附议的。
姜樊树也怕,怕姜佩琢出事连累自己。
所以顺理成章分了家,姜以玫自立门户,买了一座私宅,也在南安坊。寻常无事还要来向苏卿霜请安,恭敬的跟对待自己亲娘似的。
对此,宋祁是有些介意的。苏卿霜为避嫌,也不常见姜以玫。就算见了,也多是叮嘱之语。
姜以玫给苏卿霜带来了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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