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第一回见轩辕瑾的时候,印象其实不太深刻了,毕竟当时他被吓懵了,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这么能打的,很怕下一瞬对方的拳头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可事实上是一群人,就他没挨打,大概是因为他提前缩成了一团,让轩辕瑾不好意思下手了。
可他没想到下一次见面,竟然是在通山书院门口,他那时候在抄书,因为晚上喝酒闹事被罚了。
他写的一手狗爬子,书抄的好像是蚯蚓乱爬,齐骁也没好到哪里去,可他厚着脸皮五十步笑百步:“你这字怎么这么丑?!”
陈英敢怒不敢言,怕挨揍,齐骁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陈英当时很苦恼,心想现在还好,这以后要是娶了媳妇,还动不动就挨揍,也太丢人了。
他这边正思想狂野奔驰,就听见外头有学子喊他:“陈英可在?山长要见你。”
陈英懵了一下,抬手指着自己:“找我?陈英?确定不是齐骁?”
这可真新鲜,他们这群人闯祸,来捞人的,从来都是忠义侯府的,说的名字也都是齐骁,这还是头一回在这种情况下听见自己的名字。
别说陈英不敢信,齐骁也有些懵:“山长找陈英?”
那学子不情不愿道:“齐侯爷来了,你们都出来吧。”
一群人顿时哄笑起来,也就把刚才山长找陈英的事忘了,嘻嘻哈哈出了子规院,外头却不止齐明阳一个人,还站着个年轻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眼神那么轻飘飘一瞥,看得人从头凉到脚。
陈英呆了呆,心想他怎么来了,难不成要赶着他们出去之前揍他们一顿?
齐骁也不痛快:“你来干什么?”
轩辕瑾连看都没看他,视线扫过众人落在陈英身上。
陈英脖子一缩,心跳如擂鼓,脑袋里空白一片,只剩了一个念头,他是不是要拿我开刀?
因为这个念头,他根本没听见几人再说话,直到后来饮宴过后,霍南勋告诉他,成王找他。
陈英当即就要跑,还真是要拿他开刀,这可太吓人了,不跑要出人命的!
陈英撒腿就跑,刚到书院门口,就瞧见了杵在门口,木头桩子似的轩辕瑾。
对方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睛轻轻一瞥,陈英的腿就软了,他哭丧着脸扒着门框:“成,成王殿下……”
轩辕瑾没吭声,大约是懒得理他,陈英感激涕零,恨不得他现在掉头就走。
可惜轩辕瑾是走了,却是朝着他走了过来,一伸手,一弯腰,将他扛在肩膀上就走了。
陈英太震惊了,直到被塞进马车里才回过神来,缩在车厢里欲哭无泪:“成,成王殿下,我我不值钱……你抓了我没用,真的,我不骗你……”
张铮在驾车,听见里头的动静毫无顾忌的笑出来:“这就是陈尚书长孙?这样他也敢把人放出来,也不怕丢人。”
陈英不怕丢人,只是有些尴尬,偷偷瞄着轩辕瑾,不敢开口了。
车里没了动静,张铮也就不说话了。
马车一路出了凉京,及至与大部队汇合,轩辕瑾才丢给陈英一封手谕,上头盖着皇帝的私印,命他协助成王缓解两淮雪灾之事。
陈英呆了呆:“我?两淮?”
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就能落在自己身上,简直太玄幻了。
轩辕瑾点头,不苟言笑的模样,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车窗外头倒是传进来另一道温和的声音:“陈公子不必惊讶,我等两淮之行,只需借助陈公子的身份,并不需要阁下做什么。”
陈英更糊涂了,完全摸不清楚这些大人物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身份?他能有什么身份?
他在陈府的地位,说出来倒是好听,嫡长孙,可实际上,连个庶女都不如,就连住的院子也狭窄偏僻,只是他明白自己没本事,也怪不得旁人看轻的,也就故意不理会,免得给自己找不自在。
“成王殿下……您恐怕是找错人了,我在祖父眼里实在没什么分量……”
轩辕瑾瞥他一眼,没说话,陈英也不敢说话了,眼神太吓人了,他识相的闭了嘴。
然而没多久,他又犹豫着开了口:“那个……我没带换洗衣物,咱们要去呆多久?”
他们呆多久要看雪灾多久才能解决,谁都没办法给出确切答案。
张铮在外头嗤笑了一声,陈英心想,这人真讨厌。
宣灏仍旧好声好气的和他解释:“咱们成王府总不至于让你挨冻受饿。”
只是这话很快就打脸了,那是他们到了两淮之后第八天,一整个村庄都被大雪压垮了,等人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冻死了,只活下来两个孩子。
轩辕瑾大发雷霆,将一众官员狠狠斥责一番,逼他们去灾区救人,去陪着灾民挨饿受冻。
陈英也被拎出去了,他心里冤枉,心想这些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轩辕瑾也去,他也只好去。
但是他们迷路了,被困在了雪地里,沿路被压垮的村寨许多,地图已经完全不能用了,他和轩辕瑾两眼一抹黑,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很快陈英就饿了,而且他穿的衣裳不够厚,鞋底也薄,觉得自己简直要冻僵了。
可他不敢说,先前轩辕瑾骂人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险些被吓尿了,怕自己一开口,就要挨揍。
轩辕瑾忽然跳进雪窟窿里,陈英一呆:“成,成王?”
轩辕瑾的声音从下面传出来:“等着。”
陈英就老老实实的等着,不敢走远,也不敢乱动,怕哪里不结实,自己也掉下去。
轩辕瑾在下头呆了小半个时辰才上来,陈英已经被冻傻了,对方拿着冻硬了的馒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只知道动眼珠,却没反应过来那是吃的。
轩辕瑾抓了雪给他搓手,将他背起来到了背风处,脱了鞋给他暖脚。
陈英慢慢清醒过来,还没说话就开始哭:“冻死了……我要回去……”
轩辕瑾沉默的看着他,陈英哭着哭着就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眼泪,不出声了。
轩辕瑾把馒头递给他:“吃吧。”
陈英有些嫌弃,这么硬,怎么啃?
可他回神之后,理智归位,就不敢乱说话了,虽然很硬,可他还是一点一点啃了下来,吃了大半个就啃不动了,牙酸。
轩辕瑾一直看着他,见他吃完了才慢慢开口:“这雪底下,有数不清的人和你一样冷。”
如果是旁人,这会应该觉得羞愧了,可陈英只觉得,这也不是我造成的,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用啊!
当然有用,两淮官员多是陈为仕的门生,陈家长孙出现在这里,无论做什么,看在他们眼里,都是陈为仕的意思。
陈家子嗣众多,轩辕瑾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可他选了陈英,不是因为他好控制,一面有大皇子的面子在,一面是他还记得这家伙害怕时候的怂样,看得人莫名愉悦。
轩辕瑾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情绪了,直到那次被齐骁带人围殴。
“起来,走。”
轩辕瑾干脆利索的起身,下令。
陈英不敢反驳,心里狠狠的骂他。
如果是后来的轩辕瑾,他大约会解释一下这样的天气里,呆着不动,很快就会被冻僵,然后死去。
两人在雪地里跋涉了五天,终于瞧见了搭起来的救灾棚子,陈英欢呼一声,他脸上手上已经都是冻疮,这会有些惨不忍睹,反观轩辕瑾,他仍旧是开始的模样,除了略有些狼狈,面容不见丝毫变化。
陈英当时就想,这个男人,说不定时冰做的。
然而冰做的男人瞧见自家人之后,就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了。
陈英连忙跳开,唯恐自己被当做刺客。
兵士跑过来将轩辕瑾抬进棚子里去,军医诊治得出结论,饿得。
陈英呆了呆,很没眼力见的从怀里掏出半只烧饼。
张铮睚眦欲裂:“你个小兔崽子!”
宣灏拦住他:“别冲动,他还有大用处。”
陈英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轩辕瑾把东西都让给他吃了。
陈英这人,坑人的时候不觉得羞耻,可眼下承了轩辕瑾这么大一个人情,他就有些撑不住了,焦躁的坐立难安,偏偏这里没有人能让他诉说心事,他就只好憋着,偶尔鬼鬼祟祟看一眼轩辕瑾,引得张铮对他十分警惕,总觉得他要加害轩辕瑾。
轩辕瑾恢复的却很快,第二天就有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往跟前一戳,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陈英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跟前,本意是想道谢,可话到嘴边,看着对方那张冷冰冰的脸,他又不敢开口了,于是只是讪讪一笑,灰溜溜的走了。
轩辕瑾满头雾水,摸不清头脑,直到晌午用饭。
两淮雪灾严重,牛羊牲畜冻死无数,为了补贴灾民,都被轩辕瑾下令统一运往别处卖了,往日储存的蔬菜又大多冻坏了,无法食用。
两淮官吏虽有私藏,却不敢拿出来招轩辕瑾的眼,因此这些日子他们一行人吃的大多都是红薯番薯,偶尔才能见着嫖了蛋花的干菜汤。
陈英吃的生不如死,经历灾难后开始那两天的满足过去,进食就成了煎熬,他愁眉苦脸的啃红薯,不小心将嘴唇咬了,血丝渗出来,红艳艳一片。
轩辕瑾听见他说:“这馋的,快要把自己啃了……”
轩辕瑾恍然,于是这天晚上,桌上就多了一道羊肉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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