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韩老爷抓着的人从凉亭围栏后站直了身子,揉着脑袋皱眉。
是个娇俏女子,身着一袭红衣,可不就是刚才吓晕韩夫人的红影么。
韩老爷望着他,脸色阴沉:“君离,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也好奇姐姐的死因啊,刚在府衙听他们说要来韩府,我就跟着来了呀,舅舅,你不要生气了嘛!”君离嘟起嘴撒娇,韩老爷却是不耐烦的一推,她只好悻悻的往人堆里走。
她称韩老爷一声舅舅,但韩家没人和她打招呼,走到谢无衣身边站定,她侧目瞄了一眼,身边之人目不斜视,根本没认出这位就是昨个儿酒馆里救了他却又把他扔在地上还踹了一脚的“大姐”。
老道人正回过头看过来,目光意味深长,不知是看她还是看谢无衣,看了一会儿,神秘一笑,重新望向那团诡异的红花:“姑娘若有冤,自可陈述,今日知府大人在此,必当还姑娘一个公道。”
他直勾勾的看着那团花说话,周围人惶恐的瞪大眼睛,愣是什么也没瞧见。
一时间众人不安,唯有谢无衣不屑,他始终不信这道人当真通晓鬼神之术。
被点名的何知府壮着胆子开口:“道长究竟看见了什么?”
“一位女子,瓜子脸,大眼睛,眉端红心记,白底蓝花对襟衫,个子不高,很瘦。”道人不急不慢。
“他说的……好像芷儿啊。”人群中有个丫鬟忍不住说道。
“芷儿是谁?”何知府连忙问。
“小姐的贴身丫鬟啊,可是她不是上个月辞工回老家了吗,怎么……”小丫鬟说着,恍然大悟:“原来芷儿姐姐不是回老家,而是死在了这里!”
韩家上下立刻骚动起来。
何知府有些头疼,得得得,本来只是韩小姐一个人的案子,现在又多了个人,然而,更让他头疼的是,何远面色越发惨白,快撑不住了。
能不能有点出息,敢杀人就别怕鬼!
他望着儿子,叹了口气,回头朗声道:“道长切莫妄言,咱们可什么都没看见,是与非岂不是只有道长一家之言?”
“呵,你们想要看见她,那还不简单?”道长说着挥了挥衣袖,院子里忽而一阵风过,飞沙走石,众人的眼睛被眯的睁不开。
片刻之后,风停下,那个小丫鬟率先睁开了眼睛,往花丛上一瞥,陡然尖叫起来:“是芷儿,是芷儿!”
其他人也纷纷睁眼,猛然一骇,但见那一团鲜红的牡丹花上,赫然悬空浮着一个人,双眼无神,没有半点生气,形貌装束跟刚才道人描述丝毫无差。
谢无衣方惊愕,对那道人另眼相看。
刚刚转醒的韩夫人大叫一声,再次晕了过去,韩老爷这一次顾不上她,他小心翼翼伸手拉住道人:“这……这当真是鬼魅?”
“那是自然。”
“那……那小女呢?”
“这丫鬟死的冤枉,魂魄不肯离去,才让我叫了出来,至于小姐,贫道就不清楚了,要不,咱们问一问这丫鬟,或许她知道一二。”
“别问,别问。”便在此刻,瘫软在地的何远却忽然爬了起来,踉跄的跑近大喊:“是我,是我,我有罪,我认罪!”
说完,朝着芷儿跪了下去:“我不是有意害死你的,你是不是来找我索命的,我错了,我错了……”
他连连磕头,不一会儿,地上满是红印,他却不觉的疼,此举不打自招,何知府有心包庇,众目睽睽却也无能为力,他无奈的再一次看向谢无衣,眼里充满了憎恨。
还没想办法嫁祸给他,自己人就先倒戈认罪,可不是恨么!
这目光被君离捕捉个正好,君离一皱眉,狠狠的替谢无衣瞪了回去。
还是韩老爷将跪着的人扶起来的,何远的额头已经磕破了好大一片,血顺着额头鼻尖往下流,他的精神恍惚,望着芷儿惨白阴森的脸,再不敢隐瞒,断断续续的交代事情始末。
他说,自己在上元节初见芷儿,一遇倾心,可韩小姐不肯放人,他只好经常半夜跑韩府来私会,有一回醉酒之后醒来,身边却不知怎么躺着衣衫不整的韩小姐,韩小姐是何等身份,这事情一出,必须得定亲。
在场之人都知晓韩小姐与何公子两情相悦,还退了与谢无衣的婚事,却不知原来还有一个丫鬟掺杂其中。
谢无衣不是难缠之人,被退婚就算了,可芷儿不一样,定要何远负责,惹得韩小姐吃醋,一笔钱将芷儿打发走了。
韩府都以为芷儿回了老家,然而她人根本就没走出韩府。
要说何远委实算不上好汉,那芷儿被赶走前约他来韩府一聚,让他去请求韩小姐不要赶她走,何远竟然不敢,唯唯诺诺也帮着劝芷儿回家。
那晚,芷儿一恼怒,在他眼前撞墙了。
“等一下。”何知府听到这里,大喜:“你说这丫头是自己撞死的,不是你杀的?”
那悬着的恐怖身影不出声,似乎是印证了他的话。
何知府精神大振:“太好了,我儿子没杀人,案子结了!”
“可她是因为我死的……”何远在亡魂面前,不敢把自己完全撇清,也或许他对这女子当真是有情。
“别结啊,那我女儿怎么死的呢?”韩老爷急了,大家是不是搞错重点了,一个丫鬟的命和她女儿的命相比算得了什么?
他看看道人,又看看亡魂,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对了,那亡魂能说话不?
君离插嘴:“后园埋着一个尸体,又正对着姐姐卧房的窗户,姐姐没准是被吓死的。”
韩老爷黑了脸。
“这案子可没结。”道人朗声道:“知府大人,贫道刚才说过,有冤之人,魂魄才会不散,若这丫头当真是自戕,那不算冤屈,她也不会不肯离去。”
何远听此话连忙大喊:“我对着芷儿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道人故作神秘拉长了语调:“你说的,只是你看到的真相。”
何知府不解:“难道说,这丫鬟的死,另有原因?”言罢又紧张的看了一眼儿子。
道人嘴角微扬,衣袖一挥,那渗人的亡魂忽而衣袂翩飞,伴随着咯吱咯吱的,筋骨活动着,开口了。
声音僵硬宛如机械,却又阴森可怖:“是小姐杀了我,是小姐杀了我……”
在场的人呆住了,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太过于惊惧,半天没人敢动弹。
许久之后,韩老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愤然举剑上前一阵乱劈:“你这鬼魅,一派胡言,竟敢冤枉我女儿!”
然而他的剑没有伤到对方分毫,那阴森的声音不断响在人们耳边:“我撞墙只是吓一吓何公子,何公子走之后我就醒了,可小姐到来,她硬生生把我掐死了,是她杀了我,是她……”
幽咽沙哑的哭声不断回响,韩老爷发疯一样的乱砍,那声音始终不绝。
同时又起一阵疾风,呼啸而过,让人们睁不开眼睛。
风停后,只见韩老爷的剑已经落到了地上,他颓然的坐着,没有了力气,只是战战兢兢的往前看去,在他的面前,那团鲜红花丛早已经被砍的七零八落东倒西歪。
也正因为如此,花丛之下的泥土松动,赫然露出一个白色衣角。
何知府连忙高声下令:“秦捕快,过来把泥土挖开。”此事跟他儿子没关系,他“勤快”的多了。
身手敏捷的秦捕快立刻上前,不一会儿,挖出了一具尸体,面目依稀可见,竟不曾腐烂,正是丫鬟芷儿,他将尸体翻了个面,仔细看了看,起身抱拳:“大人,这尸体脖颈上的确有非常深的手指印,还是……六道的。”
没人不知道,洛阳城韩家小姐,生来就有六指。
韩老爷瘫软下去,失魂落魄,君离想了想,好心安慰:“舅舅,你别难过啦,左右姐姐已经死了,又不会把她弄活回来定罪。”
韩老爷红着眼睛瞪她:“你以后不许在韩家出现了!”
君离吐吐舌头,眼里却有笑意一闪而过。
回过头,见那老道人又举起桃木剑,念了些符语,空气中陡然飘来一阵异香,花丛上面悬浮着的身影不见了,一切恢复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香气,好熟悉啊……”还是那个与芷儿相熟的丫鬟,她暗自嘀咕:“是芷儿专门为小姐调制的安神香,外面买不到呢,怎么会有这香气呢……就是这香气多了些腐臭的味道。”
“此乃芷儿与韩小姐的关联之物,死者心恨之,唯利用关联之物来找寻凶手。”道人解释:“不过死者魂魄我已经送走,她不会再生出事端,诸位放心。”
人群中略有沉默,还是胆子最大的秦捕快率先想到了今儿的重点:“这丫鬟死的可悲,可韩小姐的死因,还是不明啊!”
“人间与鬼界本无冲突,此丫鬟的魂魅不肯离去,必要在人间作为一番,否则,他冒着无法转世的风险留在这里,又欲何为呢?”道人的目光横扫过在场之人:“这丫鬟被韩小姐所杀,必会兴风作浪,搅的凶手不得安宁。”
他慢慢走向韩老爷:“听说韩小姐离世之前频做噩梦,精神疯癫不能动弹,那么请问,她是否有双目失神,呆滞恍惚,以及认不出你们的症状?”
韩老爷默默点头。
“那便是了,这是惊吓过度的表现,韩小姐担着一条命案,被那冤魂吓死,也着实不算冤枉,您节哀顺变吧。”老道人说着,收起了桃木剑,潇洒一甩头:“贫道任务完成,后会有期了。”
衣袖轻挥,自君离与谢无衣身边,脚步微微停顿,意味深长的隐隐一望。
何知府一声令下,表示结案。
“等一下,不对!”韩老爷恍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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