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府诧异回头,但见韩老爷义正言辞:“小女杀人证据确凿,我认,可是小女前几日噩梦丛生,叫的都是那谢无衣的名字,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也正因如此,他之前才断定谢无衣脱不了关系。
这话吓住了何知府:“你是说,韩小姐的噩梦里也出现过谢无衣?”
“大人为何说也?”
“没,没什么。”何知府又是一阵心悸,还来不及说话,被点名的谢无衣愤而上前:“韩小姐无端与草民退婚,只怕心中不安,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愧疚感尤其强烈,她会叫草民的名字也不算意外,老爷总不能单凭一个名字就定草民的罪。”
“那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喊你的名字!”韩老爷悲愤非常,打定主意要拉一人给自家女儿陪葬,他还要辩解,正在这时,仵作匆匆赶过来了。
仵作拿着卷宗,皱眉念到:“经过检测,韩小姐外无伤,脑内充血,肝胆俱损,四肢尤其僵硬……”
“到底死因为何?”韩老爷不耐烦了。
仵作收起卷宗,清晰的回应:“惊吓过度!”
“本府宣布,结案了。”何知府又松了一口气,结果十分清楚,左右不会再与他儿子相关,他留秦捕快善后,便要往外走。
“大人稍等!”
“大人稍等!”
两道声音重叠,他没好气的再一次回头,望了望韩老爷,又看了看谢无衣,想也不想的,选择面向韩老爷:“还有疑问?”
“是,还有一点,小女不能行动了,她是怎样来到后园的,那亡魂精魅总没本事将小女弄过来吧?”
没错,精魅若是有能力挪动人,那么就不用吓人这么麻烦,直接将人从高楼或者井口丢下去就行了。
这个疑问有些含量,何知府略一沉思:“莫非有人与那亡魂合作?”
此言又叫人心惶惶,谁敢和死去的人打交道,不对,是谁能和死去的人打交道?
老道人已经走了,在场剩下一个同行,众人的目光齐齐向谢无衣看过来,这眼神与看向道人的截然不同,他们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似乎在说:“看来还是与你有关!”
谢无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们平日里不是一贯嘲笑谢某人招摇撞骗吗,怎么,这会儿又觉得我有通灵的本事了?”
“说的没错。”身边的君离也插嘴:“这家伙刚刚用星盘指证何公子,现在何公子无罪,不是印证了他是装神弄鬼么?”
这话赌了何知府的路,他回头与韩老爷商议:“无凭无据,的确不能定谢无衣的罪。”
韩老爷心里愤恨而已,又没有证据辩解,他怒而大喝一声,一拳砸向身边石墙。
这一拳没有在墙上砸出什么窟窿,只是让一人惊吓的猛然跪了下来。
受惊吓的还是何远。
他伏在地上,连呼“饶命”二字,反常的举动让在场之人留了心,君离更是调笑:“这个胆量,还是别做坏事了。”
何知府又头疼,莫非绕了一圈,又绕到自己儿子身上?
好在,根据何远的描述,他依旧没杀人,就是做的事情不地道而已。
他说,他近日连连梦见芷儿,景象恐怖,梦里芷儿不断重复一句话:“老地方见。”
他被折磨不已,壮着胆子来到韩家后园呆了半夜,圆了芷儿在老地点见的愿望,然而回去之后噩梦不消,他又想没准芷儿要见的是她家小姐,就潜入韩小姐房间,将她弄到了后园。
他解释完,跪在地上指天发誓:“我将韩小姐带到后园的时候她还有气。”
他是子时来的,不到一刻钟就走了,韩小姐故去的时间约莫丑时,丑时何远正在酒馆里吃酒,很多人都可以证明,现当盛夏,不存在冻死人一说,韩小姐身上也没伤,不存在摔伤划伤一说,后园里有芷儿亡魂,仵作又说她是受惊吓而死。
一切到此才真正的对上,韩老爷再没话说,只可惜没人给自己的女儿偿命,这何远是帮凶,但他也是知府的儿子,没有确凿杀人,谁敢判他?
于是,韩府的疑案就这样在亡魂之言中解决了,几分真,几分假,辨别不清。
只是何知府今日频频听到一个词:“噩梦。”
加上他,是三个人做过噩梦了,其中两个人梦见了谢无衣,真是巧合吗?
他心神不宁,走的缓慢,脚下被石头绊了,叫他想起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他再回头:“谢无衣,你刚才叫住本官所为何意?”
方才谢无衣与韩老爷一同叫住了他,他率先选择听了韩老爷的疑问,此时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
谢无衣沉着脸上前:“草民要状告一人。”
“谁?”
“令公子何远,昨日在大牢里企图毒杀草民,还请大人明鉴!”
众人闻言恨不得拍脑门,谢无衣啊谢无衣,你一介平民就非要往刀尖上撞吗?
何知府后悔刚才回头问询,他左右看了看:“此事回府衙再议。”
依旧留了秦捕快在韩家善后,谢无衣重新被带到了府衙,喜凑热闹的百姓们颠颠儿的继续跑来围观。
这一回没有怪力乱神,谢无衣是有证据的,他拿出了沾了毒酒的杯子,还有昨日无意中从何远身上扯下来的布条,何远昨日去的高调,摆足了架势,虽说缺少人证,但随便一查就能查的出来。
何知府揉着头,让人先检查了酒杯,一面听着报道,一面思索着怎么给儿子开脱。
根据儿子解释,他是担心自己在韩府所行之事败露影响声誉,听说谢无衣被抓,又知道谢无衣孤家寡人一个,想要他做替死鬼了结此案。
“反正这谢无衣没死,给一笔钱打发算了,哎,这群百姓也是无聊,要不是他们在这里看着,定要把这姓谢的打的亲妈不认,还想状告我儿子,哼!”
何知府暗暗想着,耳边听到一句话,忽的一惊,猛然抬头:“你说什么,是鹤顶红?”
“如假包换。”官医郑重道。
“鹤顶红下肚,还有命活?”他惊愕的望向堂下,见谢无衣一脸正气,却让他脊背发凉。
何远说他是亲眼看见谢无衣将一整杯毒酒喝下去的,那东西,莫说一杯喝下去了,就是嘴巴沾上一点,也是立马要见阎王的。
有问题,这个人有问题!
他战栗着,极力保持冷静,也不敢摆官腔了:“那个……谢先生,我作为一个父亲,请您高抬贵手,犬子好赖没有真的要了你的命,他知道错了,以后我会教训他,是我们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我一定会补偿的,但是你叫我怎么忍心看着儿子遭罪呢……”
他在洛阳为官数年,没做什么业绩,但也没搜刮百姓为非作歹,群众们听他说的可怜,还是好心人居多,有人在堂外喊道:“谢无衣,民不与官斗,你要点好处罢了,做人留一线啊。”
谢无衣回应:“我不要好处……”
“没错。”挤在百姓中的君离听他此言,连忙高声接腔:“何大人不去查证,仅听韩家之言就抓人进大牢,害的谢先生差点被牢头打死,又差点被何公子毒死,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
说完向着谢无衣挑眉邀功:怎么样,只有我站在你这一边吧?
对方并不领情,而是回头看向何知府,光明磊落:“草民不要好处,只要一句道歉,方才大人已经说了对不起,此事罢了,还望大人日后对令公子多加管教。”
何知府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感动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堂外传来欢呼声,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唯有君离傻了眼,莫名的恼怒起来,她嘟起嘴,紧紧皱着眉头。
就在这个满堂和美的光景,一阵斥责之声惶然传来。
众人一惊纷纷回头,几个红色官服的男人大步向府衙走进,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眉目犀利,前胸绣白鹤腾云,是京城正四品官服。
何知府忙不迭的起身相迎,徐徐迎进瞥见其腰牌,心里越发打鼓:“宗正府的人,他们来干什么,难道洛阳城有大案子?”
洛阳城没有大案子,可他何知府关于谢无衣这一案引发的枝节,却是没完,谢无衣不追究的人,宗正府替他追究了。
事情得往回倒一点儿,回到谢无衣进大牢的时候,那个将他打的皮开肉绽还差点要捅死他的牢头,自从送了何远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第二天叫人发现死在了大牢后面的一个夹道里。
那时候有官兵报道过,但是彼时大家一心扑在韩小姐的案子上,没人关注这个人的死亡。
现在,可就惹了麻烦。
区区一个牢头,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底气敢打杀人呢?
原来他是有后台的,他亲兄弟早年进宫,如今已经是太监主管了,是备受宠爱的林妃娘娘的心腹。
其次,他一个平民百姓的死,怎么就惊动京官,而这何知府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话说他们老刘家进宫一个,现下仅有这牢头一个命根了,他一死对于整个家来说是大打击,家里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找本地知府,而是跑去找那个当官的兄弟了,这兄弟够讲义气,在娘娘面前哭诉一番,娘娘又跑到皇帝面前嘀咕几句,皇上为搏美人笑,立马差人来了。
此时,这位宗正府少卿,正坐在属于何知府的位置上,一拍惊堂木,不苟言笑:“本官来之前已经着人查询,洛阳府衙狱牢头刘板,因撞破知府之子何远杀人未遂,而惨遭灭口,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何知府蒙了。
“何远昨日入大牢杀人,刘板亲眼目睹,后刘板出门相送,被何远带到后墙夹道,当时路过一百姓,眼见二人相谈之际,那刘板忽然面露惨状,神色恐惧,何远离去之后,刘板便断了气。”
说着拍了拍手,将那个人证带了上来,让他再次进行了口供陈述,这百姓所叙述的时间,当时二人衣着,以及细枝末节都十分准确,并且那夹道土质疏松,何远以及刘板的脚印十分的清晰,何远穿的鞋都为“私人订制”,更成了有力的证据。
“刘板眼见何远杀人,何远自然要灭口,此为动机,刘板全身无伤,只是肢体僵硬,肝胆俱裂,此为惊惧而亡,过路之人也说当时见他神色恐慌,定是被何远淫威吓到!”
堂上的大人再拍惊堂木:“何远杀人罪证成立,斩立决。”
一根令签扔下来,落在何知府的眼前,三言两语,就给他儿子再一次定了罪,今天的大起大落,最后仍然躲不开结局。
只是有什么东西隐隐在脑海里浮现,惊惧而亡,为何又是惊惧?韩小姐被亡魂吓死尚可以理解,那刘板怎么能被一个活生生的人吓死?
“怪只怪,令公子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他!”堂上大人又道。
是了,是了,谁叫那刘板有后台呢!他很自然的认为对方说的“他”是指那死去的牢头。
何知府精神恍惚,看着自己儿子被推到菜市的断头台的时候,还是怔怔的,那何远一个劲儿的叫着冤枉,大声喊他说自己没杀人。
“爹,你救我啊……我就把刘板拉过去聊了两句,叫他不要把看到的说出去,我真没杀他啊,我跟他还没说两句,他忽然说自己不舒服,我就走了,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啊……”
何知府眼睛直直的,一句也没听进去,片刻之后,脸颊忽然一阵滚热,他用手一摸,全是血,与此同时,何远的头咕噜噜的,正好滚落到他的脚边,那双眼睛还瞪的大大的。
当天晚上,何知府就疯了,脱下官帽,大笑着走出府衙,再也没回来。
洛阳城不可一日无官,宗正卿无奈,只好暂留洛阳代为管理,并上书朝廷择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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