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韩家收场的秦捕快,这会儿刚从韩府出来,天色渐黑,韩家没人敢来后园,事情都他一个人做,好不容易将芷儿的尸体处理好,用草革裹了,又等她家人来,然后把现场一一记录留存,这才算搞定。
他走出大门,抬头看月上柳梢,会心一笑,转了个身往右,下意识的摸向腰间。
这么一摸,却叫他脚下一顿,略沉思之后,连忙又回头去敲韩府的门。
“我的荷包掉了,快让我进去。”他对开门的下人道。
不一会儿,他又一个人站到了韩府的后园,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提着个灯笼猫腰寻找,找了好半天,终于在那牡丹花丛中找到了鸳鸯戏水绣样的荷包。
“晦气,正好掉在埋尸体的地方。”他摇摇头,不但埋了尸体,这儿白日里还站着个鬼魂呢。
拿起荷包掂量一下欲走,见荷包底下沾了什么,他用手一拂,那东西轻飘飘的落下去,雪白雪白的,恰好掉在脚边,他好奇的将灯笼逼近,那是一张纸片,确切来说,是个纸片人,双环髻,短衫裙,剪的栩栩如生。
若是秦暮白日里没有见过芷儿的亡魂与尸体,还联想不到,既然见了,便一眼认出,这个纸片人和芷儿何其相似。
这纸片人不像寻常百姓下葬专门糊的小人,而是用上好的宣纸剪成,上面还有红色的符号,符号他白日也见了,那个能招魂的道人画过。
他似想到什么,抓起纸人,拔腿往府衙跑。
府衙已经易主,不过对他做下人的来说没什么两样,跟新主行了礼,他便一头闯进师爷的房间。
师爷年过半百,饱读诗书,民间怪谈多少了解一些,他听闻秦暮的怀疑,翻了半夜的书籍,大大吃了一惊。
一本民间怪谈上记载,剪纸做人,再用特殊颜料化水挥洒空中,纸人可在白日强光之下映射人形。
所以他们白日见到的,其实不是真有神怪出没,只是一个障眼法,事实上许多走江湖的都知晓这个方法,至于鬼魂说话,会点儿腹语的都能办到,阴风也很容易解释,韩府后园入门窄小,即便外面风不大,吹到后园的穿堂风也会很烈,只需要提前测量好当日的风向,在合适的时候表演合适的“特技”就行了。
而诡异绯红的花丛,则是因为土地里埋了尸体,不一样的“养分”,让花朵的颜色也会有差异。
秦暮恍然大悟,他就说,哪里有什么鬼怪精魅,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立刻又要往外走,师爷一把拉住他:“你还要翻案?鬼魂之事虽然有假,但那案子是真的。”
“可是我必然要了解清楚,那道人是如何知晓韩家后园的冤死之人的。”
“那个道人能够做出如此完整无破绽的障眼法,兴许是有些本领的,没准真是人家算出来的,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了。”师爷贴心嘱咐,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这几天都收敛点,新主还摸不准是什么脾气。”
秦暮想了想,点头称是,垂头丧气的出了门,捏着荷包,却没心情去会佳人了。
街道边的巷子里。
谢无衣终于能够解开镣铐回家,他一身轻松,神清气爽,痛痛快快的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刚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一个姑娘。
“君小姐?”他惊讶。
“是我。”君离巧笑嫣然:“没想到你记得我!”
“在韩府与小姐初见,小姐一直帮谢某人说话,当然记得。”
君离瘪瘪嘴,小声道:“咱俩初见可不是在韩府。”
“什么?”
“没什么。”她又笑,指了指背后包袱:“那你应当也记得,舅舅说我以后不许在韩府出现了,小女子如今无家可归,谢先生如若真感谢我,就让我住在你这里吧?”
谢无衣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过去:“孤男寡女如何共处,小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声誉吗?”
君离一甩包袱,已然往院子里走去:“我是乡野之人,声誉什么的不在乎啦。”
身后的人尤自絮絮叨叨,她又一转头:“你别误会,我是良家姑娘,我只是……”她的面上一红:“姐姐不要你,可我跟踪你多日看过来,却是觉得你很有趣。”
“跟踪?”谢无衣脸色一变,重点抓取的非常好。
“我就是好奇嘛,想着究竟是多么糟糕的人,让姐姐不惜被人谈论也要退婚。”她瞪大眼睛,丝毫没有愧疚,站在院子里打量一番,这个茅草小院,收拾的干净利落,正厅房间,内有一进,不用想,定是谢无衣的客厅与卧房了。
正厅右边是灶台,左边一个大门紧锁的精致小屋,她锁定小屋,用力一推:“我以后就住这儿,你不用愁眉苦脸,我不白住,会付钱的。”
说着迈脚向里面走去。
“你这是强买强卖!”谢无衣喊道,又忽然响起什么,连忙大叫:“那屋子不能进!”
“啊……”与此同时,房间里响起了女子的尖叫声。
“完了。”他仓皇跑进去,女子已经瘫坐在了地上,指着那上蹿下跳的椅子:“鬼,鬼!”
谢无衣拉过椅子,抚摸了几下,连着说了几声“乖”,椅子安分不动了,君离想自己是看花了眼,刚松了口气,又往桌子上一瞥,这一瞥,直直哭出了声:“那镜子,镜子……”
谢无衣又一把抓住蹦蹦跳跳的铜镜,轻轻抚摸着:“去找你相公去。”
铜镜弯弯腰,不对,是弯弯手柄,跳下了桌子,不一会儿,它身边多了把梳子,两个东西安安静静的躺在梳妆盒内再也没动了。
君离的面色惨白,好半天,才说话:“这……这些是……什么?”
“就是……桌椅用具啊。”谢无衣的目光躲闪:“你既然撞见了,不要说出去……所以,你还要住这里吗?”
“他们是鬼?”女子连忙起身抓住他,一抓,却又忽而想到什么,触火一般松开:“你是什么人?”
“我就是……普通人啊,姑娘害怕的话,就请离开吧。”
君离定了定神,目光落到梳妆盒上,铜镜没有半分的挪动,她又看看椅子,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刚才的一切好像是幻觉,却又那么清晰。
她沉默着,望向谢无衣,那张脸一如曾经,还是叫人挪不开。
“不管他们是什么东西,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就在这里住定了。”她咬咬牙,强行将会动的椅子搬过来一坐,摆出大无畏的凛然。
椅子在身下没有再动,她紧张的情绪微微缓解。
被定义为“东西”,谢无衣皱了皱眉:“姑娘若是敢在这里呆上一夜,谢某人就答应姑娘住在这里。对了,那张床,也是会动的,姑娘晚上睡觉可要当心,莫不要一觉醒来,到了大街上。”
“我就要看看,有我在,这些东西敢不敢动!”女子置气回应。
翌日清晨。
谢无衣伸着懒腰站在院子里,饶有兴致的看着侧屋,那姑娘一定吓跑了吧。
轻轻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他会心一笑,推门而入。
碧罗衣裙的女子,正悠闲的坐在梳妆台前束发,照的是昨日那长腿的铜镜,坐的是会动的椅子,床上换了一套红色铺被,叠放的整整齐齐。
女子梳好低环髻,回头一笑嫣然:“考验通过,我可以住在这里了吧,君子一言九鼎哦!”
谢无衣震惊又无奈,垂头丧气的点点头,心有疑惑却说不出来。
迟疑了一会儿,索性不多问,扛起招牌出门去。
这一关便是过了,君离高兴的站起来,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上了街。
谢无衣在巷口摆了摊,虽然都知道他是个江湖骗子,没人会真情实感的跑来找他算上一卦,但一些富的流油的达官贵族,心情好的时候,愿意听上几句好话,这些算命先生往往胡诌些升官发财前途无量的话,就能获得赏钱。
还有人走投无路,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鬼神上,也会来问询一卦,这时候他们说一些鼓舞的话,叫人别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也能起到一点作用。
因此他日日守在这里,多少还是有些收入的。
今儿来问卦的人比较多,毕竟带着个姑娘摆摊算命的,四邻八方头一回见,何况这姑娘长的可人,于是有钱有时间愿意花个算卦钱来和小姑娘聊天的不在少数。
谢无衣一开始颇有微词,认为自己凭借女子美色赚了钱,为读书人所不齿,可是君离又赶不走,还说什么这巷口不是他一个人开的,任何人都可以来,叫他无言以对。
到中午,东大街的首富李员外也来了。
李员外挺着大肚,坐下抛了个银锭子,色眯眯的望着君离,垂涎欲滴好半天没有说话。
谢无衣找回去一些碎银子,不耐烦的在他眼前回挥手:“算什么啊?”
“财运,财运。”对方敷衍着,目光始终不离君离。
“那我给员外看看手相吧?”
“这姑娘是你徒弟吗,她应该也会看对不对?”李员外笑嘻嘻的伸出手,直接忽略谢无衣,向着君离递过去。
君离倒是不客气,抓着他的手,有模有样的扫了一眼,抬头微笑:“员外要算财运?”
“对啊对啊。”
“我给员外指一条路,把您卧房里的小金鱼放到入门左侧三公分的架子上,不出今日就能发一笔财。”她说的十分肯定,言罢,昂起头一瞧:“后面还有好多人排队呢,员外要不先回家挪鱼去?”
说完抿嘴一笑,再眨了个眼,李员外的骨头都酥了,还有什么不听的,立马颠颠儿的跑回家了。
谢无衣任她胡诌,反正自己平日也不过是胡诌,只是自从君离接手了李员外的卦,后面的人都知道这姑娘也是可以算卦的,于是,整个下午,君离忙忙碌碌,谢无衣成了摆设。
炊烟寥寥的时候,人们终于渐渐散去,却见那李员外忽而狂奔回来,一把甩出个钱袋,谢无衣打开一看,竟是几个金元宝。
他愣了一下,要问询何意,见李员外十分激动的握着身边之人的手:“姑娘是活神仙啊,我听你的话回去把金鱼挪了之后,下午,我小儿子在家里打鸟窝,鸟窝里发现了几个玉疙瘩,拿去鉴定了下,那些玉疙瘩竟然能买下十几大宅子呢。”
围观之人听此言炸开了锅,争先恐后的向君离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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