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又翻了一页。
从前他是极其讨厌看书的,没想到前几年他为了教育侄子广罗天下书籍的时候,发现了一类很有趣的小话本,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时至今日,每日不腾出两个时辰来看话本子,他的生命就像少了写什么。
是毒,也戒不掉了!
今年刚及束发之年的罗玉书就坐在他身旁,手里正活络的编制着什么。晚些黄昏之时起风了,罗玉书便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将窗户关上。
顾萧拾起桌上的叶脉书签放进书籍中,然后合拢。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罗玉书道:“已是酉时了,小叔,要用膳了吗?”
顾萧想了想,“再等等吧,说不定小二他们就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罗玉书刚想说那小子玩起来没个疯够是不会回来的,没想到下一刻门扉就被人“咿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一个白袍少年跑了进来,身后是某个一脸平淡的少女。两名侍卫就站在了屋外未进。
白袍少年绕过罗玉书,一把扑到了顾萧身上。顾萧刚把人接稳,身上的重量又蓦然轻了去。
楼熙提着罗玉竹往身后一扔,自个儿就坐到了顾萧怀中,双手还紧紧的攀着他的脖子:“我的。”
顾萧失笑。
十年,看起来不短,但真正等这一天来临,你再蓦然回首会发现,似乎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十年光阴弹指间,说的正是如此这般了。
这十年来发生了不少事,顾公府夫人顾齐氏身染顽疾数载,终,于前年秋季撒手人寰。在这个世界母亲的葬礼上,顾萧第一次见到了他那位大姐的庐山真面目。
到底是亲生女儿,血缘大于天,顾公头一次没有对这个大女儿横眉冷眼,但也只许她参拜自己母亲的灵柩,更多的就不许了。
顾齐氏过世的第三个月,顾公心念亡妻,独身一人搬到了他与亡妻相遇的敬亭山,此后,偌大的顾公府就被交给了他来打理。直至今年春天,一封来自敬亭山的信被交到了他的手中。
信是顾公写的,一向不会煽情的顾公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人的人生规划完了。
被赐“顾”姓的罗玉书正式继承“顾公”爵位,从此搬迁到顾公府居住。
日渐好转,现在已经能和人交流的楼熙是留在顾家还是回楼家,皆由她自己决定。
顾子柔次子罗玉竹则有顾公府的庇佑。
而他,顾萧,彻底自由了。
“这世上那么多风景你还没看过,往后是走是留,亦也由你自己决定了。只是我不在了,你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短短的两句话,却是顾公对他这个小儿子全部的爱了。
顾萧知道,顾公也走了,他早在顾齐氏去世的那一天也一并走了的,如今留下的,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顾萧不贪慕顾公府的财产,他的心早就在拿到“放赦书”的那一刻就飞出了顾公府,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走,起码不能这样撒手就溜了。
他把府内的大小事务都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又给全京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三公”上完最后一刻,这才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
说来也可笑,原先他自己也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想到短短数年,却成了别人的夫子。起码看着自己眼前这个仁善却不优柔的侄子,顾萧内心还是满意极了的!
顾萧笑着把打成一团的罗玉竹和楼熙分开,边拍着他们身上的褶皱,边问到:“你们俩姐弟这又是跑到哪里去玩了?”
“谁和她是姐弟了!?”罗玉竹反驳,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变萎了,“小叔,你可不可以不回那个什么破村子啊?你就和我们回京都呗,我会罩着你的!”
楼熙也攀到了他的一只手臂上:“小叔是我的。”
罗玉竹瞪她:“什么你的?小叔是我的!你是姑娘家,以后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你就是别人家的了,所以小叔只能是我的!”
楼熙:“那我就嫁给小叔。”
顾萧失笑,又在两人脑袋上抚了抚:“你这孩子,知道什么是罩吗?年纪轻轻就大言不惭,我可不记得我有教你这些。”
“我听煊瑾他们都是这样说的……小说——”罗玉竹抱着顾萧的另一只手臂撒娇道:“你可不可以不回去嘛!那破烂地方有什么好的?”
罗玉书看着自己这个好似还没长大的弟弟也是颇为无奈,在顾萧被缠得没办法的时候上前为他解围,将两人都齐齐拉到了身边。“小叔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那里有人在等小叔,我们都耽误了小叔这么多年,你也想小叔过得快乐吧?”
“小叔不会快乐的!”罗玉竹喊到,楼熙木讷,有些话她说不出来,那就由自己来说!“小叔根本不会快乐的!只有和我们在一起,小叔才会快乐!而且小叔要找的那个人都已经成亲了,孩子都满地跑了!”
把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大的少年说成满地跑的孩子……全大周大概就只有罗玉竹这独一份了!
罗玉书没想到弟弟会说出这样的话,当下脸色就变了。他急忙去看顾萧,却见顾萧依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意思。罗玉书突然有些摸不准他这个小叔到底生气没生气。自从遇到小叔开始,他就没见过小叔生气的样子,好像这天下就没什么能让他生气的事儿。
但他哪里知道,一开始是怕吓到还是小孩子的他,所以顾萧都尽量不在他面前发脾气变脸。后来忍得久了,就慢慢的戴了个笑面虎的面具,时至今日,这面具也摘不下来了。
顾萧仍在笑:“话不可以乱说哦,好了,我们快去吃晚饭吧。虽说已是夏天,但菜凉了吃进肚子里,也是对身子不好的。”
被兄长用眼神警告了的罗玉竹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老老实实的下楼了。楼熙跟在他身后,在下楼梯的时候还不忘低声嘲讽:“活该。”
罗玉竹脚下一个趔趄,人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楼熙已经坐在客栈中的某个方桌上了。
可恶的楼熙!
罗玉竹恨恨的咬牙,这小丫头有本事别让他抓到小辫子!
顾萧叫了两桌菜,他们这一行共有9人,光一是不够吃的,更别说下人还是被禁止和主子同席而餐的。用食中途,顾萧总觉得有一道视线总是黏在他身上。
起初他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后来次数多了,那人好像也就更大胆的,等顾萧一个眼神追过去,只见柜台处的账房先生手忙脚乱的折腾着案上的东西。
这一看就是被人戳穿了的心虚。
好在对方原先的视线并没有那种让人讨厌的感觉,也仅仅是好奇的成分居多,顾萧并不想和他计较。可是他不计较并不代表别人不计较,同样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罗玉竹当下饭也不吃了,“蹭”地就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冲到了柜台前。
顾萧扶额。
同样是一母同胞,这罗玉竹怎么就不如他哥哥可爱呢?
一天天的,净给他添麻烦!
罗玉书也起身了,“我过去看看。”他是去拉人的。
罗玉竹一掌拍到柜台上,这个京都来的贵公子不仅人生得精致,还一身的气势,那账房先生被他吓得都快缩桌子底下去了。
“喂!你,我说你!”罗玉竹撑着柜台瞪着人,“你一个劲的盯着我小叔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居心?信不信小爷我把你这双招子挖出来!”
账房先生被吓得瑟瑟发抖。
察觉到这边气氛的掌柜也一溜烟的小跑了过来,又是哈腰又是点头的,“这位公子莫怪,这位公子莫怪,我家账房大概是一时好奇,还请公子莫怪!”
他道:“公子有所不知,从前我们镇子南边那个石头村有名妇人,就和那位贵客有八分像,那位妇人后来失踪了,她家相公和我们镇子里的人又多有来往,所以这才多看了两眼。”
随后而到的罗玉书也揪着人耳朵,“这下听懂了吧?让你一天天跟吃火药似的到处炸,当初就不该同意你一道跟来!”
说完,罗玉书又给掌柜和账房道了个歉,在掌柜忙不迭的“不碍事”中,揪着人的耳朵就往回走。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被揪耳朵的罗玉竹疼得龇牙咧嘴的。
“哥、哥、哥,你是我的亲哥、好哥,你放开我行不行?疼疼疼……你好歹给我个面子好不好?我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弟弟啊!啊、疼,轻点儿!”
罗玉书哪管他那么多,就算是亲儿子手也不会软。
罗玉竹感觉自己的里子面子全没了,现在估计整个客栈都在看他的笑话了!
晚上,罗玉竹在房间里用热水敷着他被他哥揪红了的可怜小耳朵,一碰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突然有人敲门,是店小二的声音。
“公子,楼下有人找您!”
罗玉竹自己都快疼得掉金豆豆了,哪里还管什么有没有人找他,当下就是一句:“不见不见,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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