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魂升仙,要长生不死的定不会是恶灵黎黔,只有凡人,才会想逃开生老病死,与世长存。陈夕许久没现身了,不知为何,周汀予现在很想遇见他,然后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极力还时禄侯府一个公道。
他对何以唤自嘲似地笑了笑,道:"我能怎么办?把相遥姐姐带出来,然后与陆今绝交呗……以唤,从莱胡到北漠到琼之,我发现抽魂术这桩事的牵扯面越来越广了,广到养在深宫的妇人都难逃其中,那是我的姨母啊,我还能袖手旁观吗?我只有要抓住真凶,才能告慰姨母的在天之灵啊。"
"皇帝大张旗鼓排查,真凶肯定会伺机躲藏。汀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何以唤问。
闻言周汀予犹豫了一会,继而摇头道:"……没有。先等皇上的消息吧,看能不能摸出点线索。"
"只能如此了。那现在回家吗?"
"不回。"周汀予肯定道,"你真想给梨棠捣一个月草药啊?以她的习性,我那小院子,根本不够她折腾的,若是她叫你去什么悬崖峭壁,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
"无妨。"何以唤见他还能打趣,证明心情没那么槽,笑了笑道。
周汀予:"无妨什么呀。走,现在还早,去户部,找陆今。"
"找陆今?"何以唤犹豫着又问了一遍。
"是啊。怎么了?"
何以唤:"服丧之时,你与他甚少见面,我以为,你是不想面对他。"
周汀予:"他又不是豺狼虎豹,我为何不想面对他?就算之前我心有芥蒂,不想面对时禄侯府,但陆今,始终是我的朋友。"
"可是……"何以唤欲言又止。他想说,可是,如果祭台的主人是时禄侯,时禄侯委托或者利用张铧出面、借工部之手建造祭台,那么,陆今拿着灵符去天牢审问张铧的那夜,就一定可以问出,祭台背后的主人是自己的父亲。但陆今选择性隐瞒了,张铧也做了替罪羔羊,而且张铧在自己灵魂的弥留之际,也没供出祭台正主的真相。所以,要么是张铧对祭台正主忠心可鉴,要么是陆今使了手段。
"……可是你总是这么无条件地信任他。"
何以唤知道自己不能如实相告,只得转言换了句酸话。因为,若周汀予发现身边之人一个一个与自己背道而驰,该有多伤心啊。
"我更信任你,以唤。"周汀予笑笑,"别担心,去户部吧,我找陆今有正事。"
……
周汀予依稀记得,出发忘川之前,陆今曾与他聊过户部账面上的一些偏差。有一笔宫廷用度,金额偏差不大,若非陆今心细如发,很难有所察觉。而且等皇帝从宫女太监太医院逐步排查,实在太慢了,周汀予想先行一步。
快晌午了,户部内,陆今还在看书。
周汀予一面跨门而入,一面清嗓朗声道:"陆大人,不回府用膳的吗?"
"汀予?"陆今双目一亮,过去一段时日,自己去国舅府找他,十有九拒,而如今,真真想不到他会来找自己。
从陆今的反应里,周汀予明了,皇帝的节奏果真比想象的还慢。"怎么,丧期三个月不怎见我,竟淡忘我模样了?"
陆今:"那不是……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周汀予哼了一声,"无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见色忘友的帽子可别硬塞给我。"
可这次,陆今没与他呛声,而是转向何以唤,问道:"先生进来可好?"
"好啊!"周汀予立马抢话,以免何以唤尴尬,"他吃好睡好厨艺好,一切都好。倒是我相遥姐姐,在你时禄侯府,可一切都好啊?"
陆今低头浅笑,"她自然是一切都好的。"
"嗯。那还差不多。"周汀予颇为欣慰道。
"寒暄完了,说说你这次来,所为何事吧?"陆今知道,周汀予早不是当初的擎鹰走马的闲人,他肯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事。
周汀予也不酝酿了,正色道:"陆今,周太后的死,若我说是人为,你信吗?"
"我信。但你有依据吗?"陆今直视他,毫不闪躲。
"你以前说过,户部有一笔账不太对,我当时以为是宫女太监小偷小摸了,现在想想,很有可能与寿康宫的毒草有关。"
陆今震惊,"毒草?"
周汀予:"博落回。食之剧毒。"
闻言,陆今二话不说翻出账本,指着当初那笔偏差账目的具细道,"大成丁卯年大暑前后,寿康宫入香叶天兰葵百盆,折损五盆,共计百钱。"
"折损五盆,这就是偏差。那五盆就是毒草,博落回。"周汀予铿锵道,"这笔账,谁批的?"
陆今:"张铧。"
"张铧。果真是他。"周汀予讥讽道,"可惜已经是个死人了。陆今,你接他的位子也是丧气。"
"皇命难违,我能有什么办法。"陆今顿了顿,皱着眉又问,"所以,是张铧蓄意谋害周太后?"
"我不知道。"周汀予回答得干脆。"陆今,你觉得呢?张铧的胳膊真会有那么长,可以伸到皇宫里?"
"我不知道。"陆今也回答得干脆。
闻言,周汀予又看了陆今一会,人眉眼依旧,心却摸不透了,于是叹口气,转身道,"先走了。"
"去哪?"陆今脱口而出。
"回家吃饭啊,你不饿我还饿呢。"
说完,周汀予就拉着何以唤走出了户部。他真的很为难,想查又不敢查,若真有人真是笑里藏刀,他该怎么办呢?
屋内,陆今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未曾挪开视线。
他觉得自己妥协很多了,有些局面却依旧不能扭转。
何以唤想的没错。那夜,他拿着灵符去天牢审张铧,只两句,就问出祭台背后的主人,并非他人,而是自己的父亲,时禄侯陆炀。
他也曾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磊落高洁军功硕硕的父亲,居然会是祭台的主人,会是擅动禁术的抽魂术主。
他抱着必死的心,质问过他的父亲,为什么?
虎毒不食子,陆炀抱着他的肩膀,反问道,自己不满足于做一个凡人,想一直一直活下去,有错吗?
有错吗?抽人魂为己升仙,有错吗?陆今也曾咆哮,也曾以死相逼,若父亲不收手,他愿与他玉石俱焚。可是,深陷沼泽的人轻易出不来,陆炀看上去正人君子,骨子里却早已疯了。他要长生不死,为达目的,可以不计一切代价。不论代价是他人付出,还是自己付出。
陆今知道,父亲缺最后一味药引,男子精魂。
而好巧不巧,一次夜里,他撞见了父亲与一个陌生男子谈话,那个男子夜唤陆炀为父亲。
男子名叫陈夕。祭台案发后不久就神秘搬来了时禄侯府,那日父亲亲自修整后院,就是为他准备的。
他不曾想,自己还有个兄弟。
今夕,今夕是何夕。
自己是时禄侯正妻所诞,诞于阳光,朝气蓬勃,陈夕是时禄侯寻欢所生,生于阴谷,避之不及。自己可以坦坦荡荡,他却只能阴沟独活。若说自己是时禄侯的正面,那么,陈夕就是他的阴暗面。
而那日,陈夕同陆炀说,何以唤并非常人,周汀予更加,若欲抽魂术顺利进行,周汀予缺之不可。
若遇升仙,周汀予必死。
闻之,陆今心头一震——
周汀予不能死,他不会让周汀予死。其余怎样都行。
为保护周汀予,他绝不能激怒陆炀,就只能一面顺从,一面监督,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稳住陆炀,将他的计划一拖再拖。继而,他答应时禄侯稳坐户部,答应迎娶相遥,答应替他保密。
可是成亲当夜,陆炀去了陈夕处,却将迷路的周汀予与何以唤带了回来,他彻底慌了——既怕陆炀撕去伪善的面具下狠手,也怕他们对时禄侯府的秘密有所察觉。
可是,对方如此机敏,怎么可能无所察觉。
那日,何以唤与自己眼神相接,继而带走扬言要闹洞房的周汀予的时候,他就知道,木已成舟,事已败露。
何以唤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了时禄侯府一马而已。
陆今想,成婚那晚,何以唤一定也看到了黑暗中的陈夕。
而后来周汀予对自己拒之千里,就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孤立泥潭,陆今有时也感分外无助。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时禄侯的儿子,劝不了父亲回头是岸,继而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只要,周汀予不恨自己就好。
而今日,周汀予突上户部,无异于兴师问罪。他说,周太后死于张铧送行的博落回。而张铧,早已被陆炀以长生为由洗脑,成为陆炀棋盘上的一颗必死之棋。要给寿康宫安置博落回的哪里是张铧,分明是陆炀。
往日,陆今对陆炀要自己"坐稳户部""迎娶相遥"的要求不明所以,他还以为他只是希望自己成家立业,有所羁绊后谨言慎行,现下,得知周太后的死因,他幡然醒悟——陆炀不仅想长生,还想倾覆大成王朝,自立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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