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汀予看他已经够可怜了,不打算冷嘲热讽,只是到底是有过过节的人,不欺压已是上限,施舍想都别想。显然,张之铭也没抱有周汀予会怜悯自己的幻想,只是有些惊讶,原来当初周汀予不近女色,是因为他是个断袖。
"怎么,有事吗?"周汀予看张之铭迟迟不走,嫌恶之余,耐下性子问道。
"没有。"
"那以唤,我们走。"周汀予皱了皱眉,拉着何以唤就要走。
"等等——"张之铭喊到。
周汀予转过来:"你不是没事么?"
"……周汀予!既然碰到了,不管你信不信,祭台真的不是我家的!"张之铭视死如归般,冷不迭喊出这么一句。
旧事重提,周汀予没由头地不耐烦起来,"陆今在你府里搜出了祭台样纸,工部尚书也指证你爹,人证物证俱在,现凭你空口白牙一句话,就想翻案为张铧昭雪么?"
何以唤闻言,却目色一凝——当初自己问张之铭"祭台可是张铧的",张之铭摇了头。入咒的人是不可能说假话的,那时候自己与汀予下意识以为是纨绔公子不知道父亲的事,可如今想来,祭台很可能是真的不属于张铧,他也只是一个中间人,或者说,祭台主人的一枚死棋。何以唤突地想起那晚祭台下掌灯的男人,不由自主地敛了敛眼睛,看向张之铭,冷冽道:"你还知道什么?"
张之铭:"我爹在家经常抱怨自己总在为人谋事,劳碌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成了尚书还是战战兢兢的……"
周汀予一听,打断他,"为人臣子,本就该为国谋,为君谋,张铧有什么可抱怨的?"
"不是的。"张之铭道,"这段时间,我前因后果想了想,为什么自己家一夜之间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知道铁证如山,祭台的确我爹有关系,但是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爹绝对不是祭台的主人!他抱恙告假前一天,很晚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客人,当时我以为那是他官场上的朋友,没怎么留心,现仔细想想,那人的身形气质倒是熟悉得很。"
"张之铭,你爹自己都认罪了,你凭空猜测,苦苦纠缠有什么意思!"周汀予猛地呵止他,继而阴着脸扯下身侧的钱袋,朝他丢了过去,"你现在就滚,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张之铭好歹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见周汀予打发叫花子似的羞辱自己,自然不会遂他的愿,任由钱袋砸在地上,兀自道:"我当时怎么没想到,那个人的身形气质像极了你好朋友的爹!时禄侯陆炀!"
"血口喷人!"周汀予走上前扯住他的领子,"你以为你说的话会有人信么!?"
张之铭任由他扯着,仰着脸不服输道:"周汀予!想不到吧,素来鼎鼎大名,两袖清风的时禄侯居然和我爹有所勾结!当初也没听闻,时禄侯和户部尚书有同僚之谊啊!而时禄侯突然造访,你说所为何事!?"
"闭嘴!恶意诽谤时禄侯,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就因为陆今抄了你家的宅子?张之铭,你最好安分一点,若我再听见你散播风言风语,定对你不客气!"
"周汀予!紧张了?"张之铭大笑,"我就是要看你不痛快!你身边那位不是很厉害么?叫他杀了我啊,总之现在过得猪狗不如,死了倒还舒坦!我告诉你,时禄侯那天还带了一个人来。我想想……那个人与他差不多高,好像是个百工?当时看似平常的东西,现在想来,真是瘆人啊!"
张之铭话音甫落,伴着呼啸的冬风,周汀予一拳头抡在了他的下颚,半年不到,这是他第二次,抡这个欠揍的人。
可偏偏张之铭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被打了反倒更为兴奋,继续道:"时禄侯位高权重,难不成会给区区尚书献人?还献一个百工?周汀予,你那么聪明,随便想想也该知道,祭台的事其实跟时禄侯脱不开干系!"
周汀予脑子嗡嗡,不愿思考他说的话,只觉所闻之言,字字诽谤,荒诞无稽至极!忍无可忍,便暴躁地将张之铭推了出去,随之,张之铭脊背撞在干裂的墙垣上,一声闷响,吓跑了周围本专心嬉闹的孩子。可他还是不知疼痛一般,一面踉跄一面仰头大笑道:"时禄侯有鬼,陆今有鬼,整个时禄侯府都有鬼!看似高洁的府邸里,其实没一个好东西!"
"疯子!"周汀予啐了一口,转头道:"以唤,张之铭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就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我们走!"
何以唤顿了顿,小心拿捏着,问道:"去哪?"
"回家!"可转念,周汀予又改口道,"去时禄侯府!我不能任得张之铭满口胡言!"
……
时禄侯府的红绸还没卸,却大门紧闭,清冷得很。周汀予叩了叩门环,老半天没有响应,才记起这儿看门的下人已经被清退了。
何以唤看他蹙着眉头,心不在焉,不禁问道:张之铭讲的话,你信了几分?"
周汀予抬眼看他,满脸无力,"不知道。我想一分也不信。以唤,你信了几分?"
"你不信我也不信。"何以唤言辞肯定。
"对。张之铭本就是小人,现在落魄了,心有怨恨,含沙射影也不足为奇。"
何以唤点点头。"那我们回家吧。"
闻言,周汀予又看了眼合着的大门,叹息道:"回家吧。过几天再来也不迟。"
而就在这时,大门"吱啦"一声被打开,时禄侯走了出来,看见周汀予二人在这,微微惊诧,道:"汀予,刚来吗?还是等了一会了?"
周汀予一对上陆炀,立马调整状态,一如既往欢快道:"陆叔,敲门一直敲不应,知道是时禄侯府没下人了,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您不欢迎我们呢。"
陆炀笑笑,"哪里的话。明天我就在大门边上安排一个人,专门给你开门!"
"那就多谢陆叔厚爱了。"周汀予面上也笑,心里却已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昨日他能以臆想为由蒙骗自己,"明日日起,时禄侯府还会是当初的时禄侯府"。可结果呢,担心了一夜,日起之后还是遇上张之铭信誓旦旦,指控时禄侯,指控陆今,指控自己所信赖的一切。周汀予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借口了,接二连三的矛头所向,让他分外崩溃——若止不住纷争,生活将又要起惊涛骇浪了吧。
陆炀本来是要出门的,可意外遇见周汀予,不得又带着他折回了府里。昨日洞房没闹成,想来,周汀予定是遗憾的,这不,陆炀顺理成章将他领到陆今处,离开时还不忘叮嘱,一定把这条路记好,下次可别再迷路了。
周汀予没心没肺地点头,却也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音。没过多久,又是那个转口,周汀予顿生慌张,害怕又见到陆今那张深沉凝重的脸。
幸好,心中所惧并没有与现实重叠。门口空无一人,陆今与相遥都在房内。
推开门走进去,一切都很和谐,陆今在案前练字,相遥在为他研磨,两人相靠而坐,相敬如宾,若是旁人,定觉得夫妻和美,宜室宜家,可周汀予看在眼里,却觉新婚燕尔,他们之间少了份如胶似漆。
"汀予。"此时,相遥已束发结簪,作妇人状。
周汀予醒了醒神,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为相遥开心的,毕竟,以陆今的人品心性,米已成炊后,就算并无爱情,也会对她负责,对她好一辈子。
"姐姐。"周汀予作了个揖。
"刚好,来,看看陆今这字。"相遥笑着说完,陆今停下了笔。
周汀予一看,是颜筋柳骨七个大字——取次花丛懒回顾。
怪不得相遥开心。取次花丛懒回顾,人人追捧的陆今万花丛中过,却独系相遥一朵。
可周汀予就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诗文的后半句,"半缘修道半缘君"。修道二字在脑内久久徘徊,张牙舞爪,他又不可遏止地想到了祭台,想到了张之铭一言以蔽之的,时禄侯府没一个好东西。
"汀予?陆今这字你觉得如何?"相遥见他看着这几个字出神,不禁问道。
"自然是比我写的好的。"周汀予回神,连忙接话道。而后为了缓解略微凝滞的气氛,他又看向陆今,揶揄道:"陆今,取次花丛懒回顾,你如此会讨我相遥姐姐欢心,可喜可贺啊。"
陆今:"哪有,这真比不上你为了送以唤一幅画,数月苦练画功,我只尚在学习阶段,你就别打趣了。"
陆今语调依旧,爽朗之余不乏谦逊,周汀予一听,顿觉昨夜那个深沉严肃的声调不来源于他,或者说,不属于他。
可不是他,又是谁呢?周汀予突然很想直接问问,昨夜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以至于他会像变了一个人。可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听到什么样答案才会释怀。也许,无论陆今说出什么样的答案,自己都不会释怀。
疑心已起,消除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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