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雁也很好奇,"爷爷您就别卖关子了,说吧!"
"这个小伙子,陆……陆今吧,这可是个意志力惊人的好小伙子,平常人伤成他这样早瞪脚上天了,也就他还能撑到今天。方才我为他调理了气息,虽不能醒转,但好在捡回了一条命,伤势稳定之前就在我这破烂地方养着吧,不然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伤起码耽误了两个月,你俩怎么这个时候才想着就医?"
周汀予叹了口气,无奈道:"他被无界堂抓了,我们也是刚刚才把他救出来。无界堂那帮人如蛇如蝎,把他伤成这样,这口气我绝对不会忍!"
"无界堂?"安止步问。
"您听说过?"周汀予反问。
安止步笑了一声,道:"何止是听说过。当年他们堂主茕易破圆寂山的时候,我就在场。"
世界太小,哪哪都是熟人。何以唤手心微微发汗,"您,在场?"
"可不是。说起来都是陈年旧事了。那时候茕易戾气可重的很,四万八千丈高的圆寂山啊,上面可隐居着不少仙魂呢。这茕易啊,当归一役后横空出世,关于他,我听说一个小道消息,他极度崇拜当归仙首,仙首西去后,他擅自继承了仙首的衣钵,才会这么厉害。又说那时候山灵的残魂逃窜到了圆寂山,茕易要斩草除根才大打出手。可哪来什么残魂啊,大家都说他是公报私仇。当归一役各路野仙没出手相助,这茕易是一直怀恨在心呢!道听途说的东西,真假在人心,不过,啧,不管真假,现在想起来还是吓人得很呐。"
何以唤手心已经湿了,他又问:"您是什么人?"
可安止步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喃喃道:"我还听说,这茕易才是幕后主使,当归一役就是他弄出来的。为了称霸为了独大。"
何以唤心里咯噔一下,如芒在背。
安止步反应过来,道:"你刚才说什么?问我什么人?雁儿,你来告诉他们我什么人!"
"您就不一酒气熏熏的老头子嘛——"安雁翻白眼,"您也没在我这显山露水过啊,爷爷。"
"女大不中留啊,"安止步道,"我平常也没什么好显摆的啊,本事就这些,不得藏着点啊。还有,在外人面前就这么贬低你爷爷?真是白把你带回来养这么大!"
安雁恍悟——"我知道了!"她看向何以唤,可何以唤一脸阴郁,她又转向周汀予:"我爷爷,好像还当过西域的巫神,真是太久远了,我那时候太小了,也不怎么记事,要是不提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了。现在所谓巫神,操巫蛊之术,通演算之理。小时候一直觉得巫神徒有其表说得玄乎,不想爷爷是如此货真价实,喝酒打盹了这些年也没把老本行忘掉。
"雁儿,怎么说话的?"安止步骂道。
安雁朝他吐了吐舌头。
消化完仙魔家的恩恩怨怨,周汀予问:"安爷爷,你是中原人,为什么去了西域?还当上了巫神?"话毕,安雁也连声附和说自己也想知道。
"说起来还有些丢人。还是那个茕易,他大坡圆寂山的时候,我正在一位野仙坐下修习,当时受了伤,我又听我那倒霉师父说过西域是山灵的故乡,我想着吧,就算山灵真还有残魂未灭,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西域弄不好就是一片乐土。我就辛辛苦苦到了西域,机缘巧合下知道了一个很久以前的传说——西域多高峰,山灵是他们虔诚信奉的神,每座山或大或小都有灵,山灵聚万山之灵,强大得不可收拾,他像个顽皮的孩子,随心所欲不谙世事,当广阔的西域疆土满足不了他的好奇心的时候,他暴躁愤怒,但不伤害故乡的一草一木。他去了中原。但凡无情就是无意义,没有正不正确值不值得,中原于他就是这样的存在。是时,中原昏天黑地民不聊生。幸好,仙门至尊当归,其掌门携重仙家费尽心思布天罗地网,将他封印于当归山顶,中原才得以千万年不闻山灵,相安无事。"
周汀予诧异:"我怎么没听说这个故事?"
不料安止步呵一下笑出声:"故事是万年前的,风掩伤疤,人事更迭,早堙没了。未去西域之前我也不曾听闻这个传说。"
何以唤含了一把泪,不当流,只得沉默。安雁又道:"我出生西域,也没听说过。"
安止步:"你出生得太晚了呗。"
周汀予:"后来呢?"
"后来我就发迹了啊!多看多学时运亨通就成了西域的巫神,你们烧树的时候没看到骆纹吗?它就是巫神的徽记。这话说回来,西域就是天然的宝藏,值得挖掘的太多了。蚀神蚀骨蚀心,山灵留下的东西才是真正用之不竭。山灵有多肆虐中原,他就有多爱惜故土,这些东西一代代传承下来,就变成了,文化。"
周汀予:"那山灵为什么非要肆虐中原呢…"
安止步;"那谁知道?或许中原对西域有敌意,山灵未卜先知了呢,反观如今,大成国想扩展疆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听完,周汀予不尴不尬地笑了笑。
都是些相隔甚久,难以触摸的故事,虽然浩浩荡荡扑面而来,周汀予也觉是海市蜃楼可望不可即。琐碎的聊天中他得知,安雁是西域天选的灵童,要作为祭品献给神山,烈火焚身方示信仰。几百年间,安止步作为巫神操办过无数次生祭,也不知是人老了心软了,还是安雁的恸哭太悲怆,火场中安止步救下了她,同时成了西域三十六国的公敌。大家说他是"背离的人",不尊重神山,不尊重信仰,要生生断了全西域人的活路。安止步不听,国王威逼他驱逐他,他不妥协。他说他孤单一辈子了,怎么也要留个小孩养老。辱骂与中伤中他返回了许久未归的中原,定居在这片土地,给那个小孩取名叫安雁,她是他的孙女。
西域的天空很蓝,蓝得透明,每个人都围山而拜,神圣而庄严。安止步说他看了几百年,起初的新鲜劲过了,只觉这些仪式肃穆又无情,比不上抱着酒葫芦醉醺醺。西域带走了他不会回头的光阴,送给他的,除了医术巫术,好在还有一个安雁。
安雁成为灵童后是没有记忆的,只身上留下了火烧的疤,安止步跟她讲是她小时候顽皮爬灶台开水烫的,事到如今她才真正知道为什么,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离职的巫神带到中原。爷爷为她付出的,结草衔环远不能报。安止步说他没能把烧伤的疤去了,给雁儿留了一个很不好的记忆,他很抱歉。安雁听完如鲠在喉,她说不出一个字,只趴在爷爷怀里眼泪止不住流。
感慨完爷孙情深四海,周汀予才注意到何以唤在走神,于是道:"以唤,你很少心不在焉的。"
何以唤:"汀予,你觉得山灵值得原谅吗?"
"山灵……"周汀予道,"小孩子心性,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吧。但是,他捅了太大的篓子,该得到惩罚。"
安止步拍着孙女抽泣的背,插话道:"山灵一而再再而三,折了当归门派不计其数的英雄。现下他已经死了,想将功折罪也没有机会了,你问他值不值得,自然是不值得。原谅也没有意义。"
何以唤点了点头。
山灵不值得,自己也不值得。
陆今换了身衣裳躺在床上,安止步妙手回春每日调理,不看额头眼角的擦伤,他仿佛精雕的静玉,只是睡沉了。
而第四日,静玉没防备地醒了,把安止步惊了一惊。他说他从没见过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这么早醒的,陆今简直是活宝藏。
周汀予看陆今脸色虽有些苍白,眼睛却恢复往日的神色,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着陆了,几乎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陆今轻轻扯了扯嘴角,弧度不大却是安慰的微笑,他喊了声他的名字,问:"这是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周汀予想跟平常一样伸手打闹,但怕下手没轻重,就撤了回去,"你出去那么久,音信全无,时禄侯相遥姐姐都很担心,后来得知你身陷无界堂,还是多亏了……诶以唤呢?"
何以唤正坐在门口的木板上,周汀予一出门就看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以唤,陆今醒了,我们折腾这么久是有意义的,不进去看看他吗?"
"不了,他还没痊愈,不打扰。"
"什么打扰不打扰,就是见个面,认识认识。"
何以唤站起来,朝柴火堆走去,道:"以后有机会认识的。我先去劈一些柴,晚上还得吃饭。"
周汀予在原地努了努嘴,心想:劈吧劈吧,出出汗,酸气跑完了,也就没事了。
屋内,陆今已经被扶了起来,安雁在旁边照看着,她好像很喜欢这个眉目温柔眼神明亮的哥哥。周汀予就着床沿坐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都是熟烂了的老朋友,平日里废话连篇,现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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