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苦苦思忖,成效最快的远距离攻击方法不是没有,就是极端了些——若自己愿意自爆一魄,那破了这漩涡便不在话下,如此一来,便十有八九可伤及山灵。若是以前,他定毫不犹豫,因为稳住山灵是自己生来的责任,他义不容辞。可现在,他还有何以唤,便怕舍了这一魄,会元气大伤,日后护不了他周全。
知否内心扶额,想,自己真是变得彻底。
可涡流越来越急,并且急剧缩小,山石草木被搅碎一般化为乌有,自己的护罩也已有道道裂缝。知否瞠目——山灵,山灵在消解漩涡!!很快,自己也会被消解!!!
眼看山灵魂魄的聚体一点点恢复原状,护罩也已炸开,知否没有时间犹豫了——他浮在涡流中央,周身已是血痕污痕狼狈不堪,黑色的长发却飘扬着,每一丝每一缕都昭彰仙者的慷慨气度。他已做出决定了——
变出一把利刀,利刀从椎骨沿着脊梁划到尾骨,一道血淋淋的痕迹又深又长,触目惊心。他额上渗出缜密的汗,眉头却丝毫不皱,只闭眼默念了一段咒语,须臾,一道银白的人形光影从脊背生生脱出,在糟乱的漩涡中散开来,壮烈如世间最后一场流星雨,令人叹为观止潸然泪下。自行剥离的一魄碎片力量惊人,旋即炸散了漩涡,而山灵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碎片就直击中枢,撞得自己那两颗尚未还原的聚体摇摇欲坠。
漩涡又成了漫天的风雨,山灵嗷叫着,而知否自爆一魄,仙魂已损,是时,天在下雨珠,知否脊背的下血珠。缓慢下沉的过程中,他逐渐失去意识。趁着还算清醒的时候,他只想跟何以唤道一声对不起,山灵要除,师父除了伤害自己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你要谅解师父,师父有自己的无奈。
几乎是同时,知否和山灵都落在了山顶的盘道口,梨棠已经哭成了泪人了,她踢开山灵扶起知否,一摸一手鲜血温热,吓得一愣,联系之前所见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抱着知否发丧一般,哭得更猛烈了。
风雨止住了,天空亮了几分,见山灵失利,恶灵匍匐噤声,当归山系却难逃腥潮黏腻,满目疮痍。山顶,梨棠哭声悲怆响彻云际,半睡不醒的知否终于受不了了,艰难地微睁双目,有气无力地调侃:"吵死了,能消停一会吗?"
梨棠见他还能吭气,强行收了收眼泪,笑得比哭还难看,道:"你没死你不早说!"
知否使劲,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过是一魄,死不了。"
"你去干什么,你背上?!"
知否不理梨棠,脊背的伤如附骨之蛆,每走一步都是嗜血钻心的痛,可他视若罔闻,只想去看看何以唤怎么样了,这倔孩子拼起命来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护盾里,何以唤攥着慎终,双目紧闭,眉头深皱,似乎做了噩梦。知否化开护盾,强忍背上的伤蹲下来摸了摸何以唤,给他擦去嘴角的血,轻声道:"以唤,师父来了,醒醒。"
"醒醒,以唤。醒醒……"
可无论知否如何呼喊,何以唤仍是紧闭双目,一脸痛苦的模样。梨棠走了过来,叹了口气道:"知否,别喊了,面对现实吧。"
知否充耳不闻,轻轻晃了晃何以唤,仍是道:"以唤,醒醒……"
梨棠见知否痴傻了一般,指着盘山的裂缝激愤地道:"知否,你醒醒!他没救了!连我都知道镇压山灵的石山里淤积着几万年的瘴气,何以唤他修行尚浅,又无仙躯,中了瘴气魂魄尽损必死无疑!这是事实,你何苦不肯面对,不肯释怀!!"
刚失一魄,大生大死,知否都不曾皱眉,而此时此刻他锁着眉头,眼里洇着泪水,不肯放弃救命浮萍一般喃喃询问:"……死了?"
梨棠又叹了一口气,安抚般柔声道:"知否,让小以唤入土为安吧,我们别扰了他的清静。"
"入土为安?"少了一魄的知否仿佛脆弱了许多,"怎么可以呢,他都未长大成人……"
"可是——"
梨棠话未说完,不远处的山灵醒了——卷土重来,拼尽最后一口气一般,卯足劲冲了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就蹿到知否面前,欲把其炸成齑粉。梨棠来不及反应,本能挡在知否面前,而山灵暴戾,遇神杀神,一掌生猛扎实地打在了梨棠胸膛上,梨棠凌空,剧痛袭来,口吐鲜血,却不忘拼力还击山灵。山灵本就受了伤,一击震出了老远。
画面仿佛定格在梨棠摔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那瞬间。
知否看看梨棠,又看看山灵,怀里的何以唤依旧神志不清。一时间有些迷茫,像离群的雁雀,接二连三的绝望让他倍感无力——明明从雪下渊捡回一条命是喜事,见到久违的徒弟也是喜事,为何,一觉醒来,就要变得如此肝肠寸断?赔上所有人的性命才肯罢休吗??
他轻轻放平何以唤,站起来,背上的血迹未干,染红了整片白衣。他拖着步子,缓缓挪到山灵跟前,山灵也站起来,灵体空洞的黑眼眶直勾勾地看着知否,是挑衅也是杀欲。
知否不回避,也看着他,淡淡地道:"山灵,你做这些有意义吗?"
山灵不回话。什么是意义,他不懂,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想毁了眼前的一切,包括这个男人。
……对峙良久,知否扯了扯嘴角,"那来吧。"
闻言,山灵似乎恍惚了半刻。来……什么……他何时也会说开场白了。可就在转瞬间,一件让山灵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知否转头跃进盘山的裂缝中——那是淤积千年的浊瘴之气啊,足够分噬消解任何生灵,他就这样冲进去,不是自寻死路,疯了吗!?
很快,昏黑的瘴气吞没知否。外方听不见一点声响,像是宣告死亡前的沉默。山灵似乎有些不甘又有些落寞,梨棠一面哭喊一面挣扎,但她还爬不起来,仅剩的精力只够她流眼泪。独何以唤还是那样,锁着双目,陷在横无际涯的黑色深渊里,迷惘徘徊,无人应答。
当归有顶,山顶有山。
此山非真山,它鲜有人知,是比雪下渊还恐怖的存在。贪嗔痴怨恨,天上人间地狱黄泉,原始的恶都积聚在这方土地上。这也是当初师祖把山灵镇压在这的原因之一——以暴制暴,以恶压恶。数不清的年月过去了,这些恶失去攻击力,凝聚成浊瘴之气,气之浓处,是为分魂离神的剧毒。
裂缝外溢的瘴气实为九牛一毛,知否真身在浓密沉重的气体中逐渐糜烂脱落,连着那件染血的白衣,在黑暗中一起点点消逝。肉体已毁,知否只剩空透的魂灵,发着淡色的银光。冥冥中,两个灵魂相遇了——
"以唤,"知否摸摸他的脑袋,"师父来找你了。"
"师父,我们现在在哪?"何以唤问。
"另一个世界,没有纷扰的世界。"
"是我死了吗?"何以唤陡然激动,"不,不可能,师父不会死的!"
知否摁住他,道:"以唤,没有,你很好,我们都没死。但是,如果你出去以后发现师父不在了,要记住,师父是为天下大义而离开的,这是师父的宿命。"
闻言,全军覆没一般何以唤忍不住哭了起来,魂灵的眼泪颗颗剔透,也会发光。"师父,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上山顶,不该认识山灵,不该愚钝到酿成大祸……求您,不要走,以唤的错,不应该让您承担。我去跟山灵说,我去求他,他让我怎样都行……师父,不要……以唤错了,您不要走……"
"何以唤!"知否猛地把他抱在怀里,箍的紧紧的,"你为什么还是这么一意孤行,总觉得天下事自己都能摆平?雪怪也是山灵也是,你为什么总没长进?非要我恶言厉色才肯听话吗?以唤,事情已经发生了,哀求没用泪水也没用,你懂吗?天下人虽多,可能站出来的,只有我一个,因为山灵目标在我,他恨的是禁锢他万年的当归门派,而我是当归仙首,你明白吗?!"
"师父……"何以唤在知否怀里哭得一抽一抽地,此时此刻他是那样渺小无助,离了师父,便同无根浮萍,毫无生趣。
知否:"以唤,有舍才有得。临行前师父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如果可以,师父也不愿舍弃自己,但没办法,想要得到,就必须先付出代价。你看啊,平静与安宁是那样来之不易,你只有好好活下去,师父的牺牲才不会枉费。"
"我不要,您带我一起去吧……求您了……"
"以唤,你看着我,"知否捧起何以唤的脸,小孩的眉目已经软成一滩水。"你说,你会好好活下去——"
何以唤一面哭一面拼命摇头。
"何以唤,多少人乞求生而不得,你为什么冥顽不灵!看着我,答应我,活着,带着我那份对生的渴望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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