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想着,周汀予便挣了两下,可身上的绳子不知是何种材质,虽没有变态到越箍越近,但十分牢固,挣开是不可能的,挣松也是不可能的。
"日光浴"并不好受,不一会,周汀予满头大汗,面部也被晒得通红。他突然开始不理解抽魂术的这个环节——把人晒成咸鱼干,魂就好抽了吗??还是说,陆炀看不惯自己很多年,变着法也要折磨折磨自己??
怨声载道。四下还是没有人。
陆炀呢?千辛万苦把自己绑到祭台来,结果只是晾着,半天不见人影?
周汀予眯了眯眼,避开刺目的骄阳,又轻叹了一口气——本以为,陆炀酝酿了这么久的抽魂术会全程轰轰烈烈,想不到,此时除了晒,竟是如此无聊。
想来,还真有些掉价啊……
又不着四六地想了些有的没的,找不着乐子,太阳也越升越高,周汀予麻痹不了自己了,他开始焦虑不安——现如今自己被束之高阁,那那些人呢,陆炀,陆今,相遥,以唤,都去哪了?以唤手里拿着追远镜,没理由感应不到自己啊!可为什么迟迟不出现呢?
睁眼是骄阳的一片金光,闭眼也是白晃晃的混沌,周汀予攫取不到一丝外界的信息,茫然与空白占满心头,揣度与猜臆无限发散,无可避免地,他脑子里凌乱且恐惧起来,迫切希望身下出现一个人,哪怕是夺自己性命的人也好。
而就在这时,底下的丹炉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水烧开了,水泡正翻腾炸裂。周汀予偏了偏头,以一种极度不舒适的姿势向下看去,压着脸上的晒伤,火辣辣地疼——
并没有人,只丹炉的盖子一扑一扑的。
周汀予管不了那是什么,稳了稳心态,厚着脸皮,套近乎一般地喊道:"嘿,底下的朋友,尊姓大名啊!"
闻言,盖子又扑了一下,旋即静了,不久一个怯怯懦懦的声音响起——"你,你还没死?"
周汀予翻了个白眼,"我刚来不久,能死那么快么??"
"我以为到这儿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是吗?"
周汀予总不好告诉她,自己上辈子是当归仙首,体质特殊的事,便接了个问句。
"……嗯。"
这是个女孩,还是个不善言辞的女孩。
而周汀予虽名草有主已久,但当年混迹风月场的那套,还是轻车熟路。和女孩子搭话,那可是他的强项。
"小妹妹,我是真的还没死呢。不过,再不来个能遮阳的人,我离烤干也不远了。你看得见我的脸吗?要晒破相了我还怎么见人……"周汀予顾影自怜道。
"可我……我已经死了。"女孩道。"去年春天就死了。我逃不出这个炉子……"
去年春天?周汀予一惊,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枕山流水村的及笄少女么!现在和自己讲话的,应该这个女孩的亡魂。
可是为什么单这个女孩的亡魂能讲话呢?
于是,周汀予正经问:"姑娘,你同伴呢?就是流水村的其他女孩。"
"她们在已经没了,魂魄也没了,化在了我脚底下。"女孩说着,有些想哭。
"那你怎么没化?"周汀予话音刚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这话说得,不跟自己巴不得人姑娘化掉一样么??
可这个女孩并不介意,回答道:"炉子里有化魂水,姐姐们让我站在上面,我才没化得那么快。"
"化魂水?"周汀予挑了挑眉,心想,原来这炉子不是用来炼丹,是用烧水的啊。那把自己放这里晒是什么意思??
"哥哥,你能救我吗……"女孩声音软糯,"我虽然只剩魂魄了,但爹娘说,有魂魄就可以投胎,我不想化在这炉子里……"
闻言,周汀予却只能苦笑,道:"小妹妹,哥哥现在自身难保,情况比你好不到哪去。"
话毕,底下便传来女孩的叹息。
一直偏向同一个方向,周汀予脖子都快僵了,调整到另一边,再向下一看,不由一怔——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透过炉子上的通气小孔,看见里头女孩幽亮漆黑的眼睛。
周汀予:"你看得见我对不对?"
"看得见。"
"你还没告诉我,我脸是否晒破相了呢?"
"有些红,无伤大雅。"
周汀予安心点点头,"那就好。"
旋即,他回归主题,又正经起来,问:"姑娘,你在这多久了?"
"魂魄离体后,我一直在这丹炉里,该有一年多了吧。"
闻言,周汀予旋即恍然大悟——这里真的不是城郊十里地那个祭台!
祭台的工程去年春开始施行,夏天才竣工,一年多,时间根本对不上!
想着,周汀予平复心情,镇定道:"姑娘,你知道这是哪吗?"
女孩摇了摇头。
"我来的时候,你看见了对不对?"
女孩点头。
"那你有看见一个白色裙子的女人吗?"
女孩又摇头,"是那个人把你送上来的。没有女人。"
"那个人是陆炀对吗?!"
许是女孩对陆炀只知其人不知其名,犹豫了一会,才思忖着微微点头,道,"来这后,只见过两个人。其实,送你上来的那个之前并不常来,一直是另外一个人在监管我们。"
另外一个,是黎黔,已经死了。
可女孩的话无异当头一棒。周汀予突然意识道为什么何以唤找不到自己——这地方根本不在常人认知的范围内,不是虚无胜似虚无,头顶的强光不是太阳胜似太阳。而黎黔是除陆炀外仅有的知情者,他一死,唯一的线索也就断了。
事前,被操控的相遥口口声声说,要依令将自己带去祭台。她的目的地一定就是祭台。那么然后呢,陆炀接过自己,将自己带到这,又不见人影,是又折回祭台了么?他已经得到自己了,还去祭台干什么?于他这种疯子而言,不应该直接将自己的魂魄捣烂,混着化魂水一并吞下么?
疑点重重,不得究竟。头顶的强光却有生命一般,愈发滚烫,透过单薄的衣裳灼烧肌骨,仿若腐虫漫身滋长,肆意啃噬每一寸皮肤,避无可避,毫不留情。
周汀予开始渐渐受不了了,想将袒露的手掌往袖子里缩一缩,可手指艰难地动了动,才意识手腕被捆得死紧,根本无法动弹。
一开始的烈日当空是锄禾日当午,周汀予这类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感觉不舒服,是因为不习惯。而现在强光炽热,赫赫炎炎,周身皮肉绽开细丝般的痕,止不住的汗液渗进去,痛苦程度堪比酷刑。
他感觉自己像蒸笼里的小绵羊,马上就要熟了,被端上桌,成为一道美味佳肴。
……美味佳肴的话……周汀予希望自己卖相不会太差。嘴里也不停喃喃着:"不能毁容,不能留疤,不能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不能……不能……"
可渐渐地,周汀予嗓子开始发紧,舌干唇焦,每念一个字,喘一口气,喉咙都硌得生疼,头顶好像在冒烟,眼睛也对不准焦了。周身的痛感随之变得模棱两可。汗珠顺着衣角落在丹炉上,滴滴答答的,周汀予艰难抬了抬眼皮,不让自己睡死过去。
"哥哥……"
周汀予用力往下看了看,发现女孩化得只剩上半截的魂魄,挤出了丹炉,而先前那个眼珠大小的炉孔,竟变得有一尺之宽。
"你的汗滴在丹炉上,炉孔化开了。"女孩跟他解释。
闻言,周汀予想得意一笑,夸耀自己的汗水竟有如此神功。可一来,自己嗓子发干说话艰难,二来,当归仙首浑身是宝,流的汗融了炉子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继而只勾了勾嘴角,示意自己明白了。
女孩半截身子浮着,又道:"哥哥,这里的光会腐蚀肉身,抽出魂魄。我和我姐姐们的魂魄就是这么被抽出来的。"
周汀予磨着嗓子,无力地吐出几个字:"有办法把我弄下来没?"
"……我试试。"女孩一面说,一面浮到周汀予下方,想弄断他身上的绳子,可拖拉扯锯,百般尝试后,绳结依旧岿然不动。
没等周汀予说些什么,女孩飞速浮到他的上方。被半截魂魄笼着,小小的,如纱一般通透,虽送不来一片阴凉,但多少挡着些,于周汀予而言,无非天大的慰藉。
女孩道:"这些烈光只毁肉身,伤不了魂魄。我瞧你面善,又同是天涯沦落人,在想出更好的办法之前,我会一直帮你挡着的。"
周汀予缓慢眨眼,向她致谢。
不到半炷香时间,光源又烫了几分,周汀予全身的伤痕开始渗血,丝丝缕缕印在半湿不干的白色衣袍上,像极了雪地里被撕碎的扶桑花。
女孩皱了皱眉,自责道:"这样拖着不是办法……"
"……去,"周汀予声音沙哑干瘪,"琼之,城郊十里地,祭台……找一个,红衣服的……叫……何以唤……"
女孩不耽误,立即解了自己的外衣,罩在周汀予上面挡光,道:"我记住了,城郊十里地,找何以唤。"
"快去快回。"
说完这四个字,脑海里回荡着何以唤的身影,周汀予小憩,闭上了千斤重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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