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老铁头家。
"什么时候开始借寿的?"何以唤下命令般地问道。
老铁头:"半月前的晚上。"
何以唤:"事情原委。"
"阿章不见了的第一天,我就去报官了,可是没用,两天过去了县太爷还是摸不着头脑。第三天我收摊收得比较早,一部分是因为没有心情,最主要还是因为那天来了个特殊的客人。我敢确定,那是人,不是怪物。可是他裹得严实,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说他有办法救阿章,只要我喝下一瓶药水。听到能救阿章,我顿时沸腾了,什么也没想就满口答应了他。可…可就在喝了药水的那天夜里,我看到了!"老铁头瞳孔骤缩,"我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梦,一团黑魆魆的影子,从头到脚就是黑的,看不见脸看不见手脚,我当时吓坏了。那团黑影跟我说'借寿十年,侄儿无恙'。当时我哪里敢想那么多,只知道不管我肯不肯借寿,它弄死我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你就借了?你以为还能还?"周汀予啐道,"愚蠢。"
可老铁头就像没听见周汀予的话一样,兀自说了下去:"……我答应了。它又说'申时西郊破庙,每五日借三年,切记独身按时来',这不是假的,我每次去破庙,就会有一团黑影准时准点绕在我身上,这是在借寿。我感觉不到痛苦,却对这东西格外害怕,我真的变老了。今天本来是最后一天了,我以为我就能见到阿章了!它却没有出现。"
何以唤问:"什么药水?"
老铁头摇摇头:"那人没说。味道和白水没什么差别,就是,就是腥了点。"
周汀予:"以唤,这是什么药水?"
"此水名叫鬼入梦,使人与鬼通,并无稀奇之处。"解释完,何以唤看向阿秀,"到你了。"
突然被点名,阿秀惊了一惊,道:"我就是昨天收到了信,信上叫我今天申时去西郊破庙,理由也是说可以救人。然后就没有了。"
"没有见到写信人吗?"何以唤问道。
阿秀摇了摇头,道:"信是镇子里的一个小乞丐送来的,我丈夫曾经给他看过病,他不识字的,肯定是有人叫他跑腿。"
"如果找你的和找老铁头的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他在你这要大费周章找人送信,而不是跟老铁头一样直接要你喝药呢?"周汀予疑惑,"难道说,他还怕你一个弱女子不成?还有,我发现这个人,哦不,这个鬼东西很讲究啊,它的目的性很强,不是大街上看见谁就对谁下手的那种。如果,找上你们的真是同一个人,你们身上肯定有什么相同的、特殊的地方让它感兴趣。比如,你们都在鳏寡孤独之列,家里除了自己没别人了,那可不可以说,是因为你们势单力薄,看上去格外好欺负,所以它才盯上你们的呢?可莱胡县的鳏寡孤独肯定不止你们两个啊……"
"他们有迫切的愿望。"何以唤看了眼周汀予,继而又把目光扫向另外两人,"借寿,是一种仪式,需要双方都心甘情愿才仪式才能达成。所以借寿者不能强卖强买,必须说服被借寿者,让他心甘情愿掏出自己的寿命,只有这样借寿者才能免遭反噬。当然,也有贪婪的人觉得自己阳寿过多,主动贩卖寿命,以求买主达成自己的心愿。可他们不知道,不论出于什么心态,借寿一年,可不是少活一年这么简单,借寿出去坏了天道轮回,于情于理都罪加一等,到时候自食恶果是谁也帮不了的。且不说这次借寿的是人是鬼,它借满了老铁头的寿命,就必须把阿章送到老铁头面前。这也是,不可违抗的,规则。"
"那这么说的话,找阿秀的和找老铁头的就是一个人了。今天本来是借老铁头寿的最后一天,他把阿章还回来,阿秀看见阿章回来了,自然会对自己丈夫也会回来这一点深信不疑,继而心甘情愿借出寿命。这一个接一个的,看样子,借寿的人对寿命的渴求程度很高啊。"周汀予道。
这时,阿秀小心翼翼地插话:"我突然想到了为什么它会找个小乞丐给我送信,而不是自己来了。艾蒿!是因为我家的艾蒿!我丈夫带我住到城郊的时候就说了那里是块风水宝地,春天里艾蒿遍地,我丈夫懂草药,便扎了许多挂房子四周,说辟邪很灵的。我当时还不信,现在想想,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如此,那就是鬼,不是人了。"何以唤判断完又轻轻地对老铁头言语道:"寿万不可再借,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老铁头呆滞的目光缓缓沉了下去,似乎是睡着了。何以唤摸出一张驱邪符,递给阿秀说:"拿着,回家去吧。"
阿秀痴痴地接过驱邪符,显然不知道此为何物。何以唤又补了句:"拿好它,路上没东西敢找你。"
……他今天似乎格外耐心。周汀予看着何以唤怜香惜玉的场面,平地一声雷般,脑子里嗡嗡嗡作响,有点乱。
阿秀回去了。何以唤和周汀予却没能落得清闲。
两人走在大街上。西方,刺目的太阳藏进重叠的山峦中,深瓦蓝色的天缀上缕缕浅红晚霞,夜市的小摊已经紧锣密鼓粉墨登场。
周汀予:"你说,为什么借寿的那家伙明明来了却不现身?"
"怕我吧。"何以唤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那是我随口说的,你还当真了?"周汀予扁扁嘴道。
何以唤:"本来是该谦虚点的。但是现在,我敢肯定,那借寿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是我们草木皆兵了。"
"噢?"
何以唤笑了笑,道:"厉害的鬼还会怕艾蒿这种低级的驱邪植物?而且我感觉它还是十分客气的,想必也是希望求仁得仁,可是它忘了,借寿本来就不是什么仁慈公平的术法。"
周汀予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问道:"可是如果它很怂的话,为什么能允诺去救阿章和刘大夫?"
"或许,阿章和刘大夫就在它手里呢?"何以唤反问道。"这样绕一个圈子,他们不就有条件等价交换了吗?"
"你是说!你是说阿章和刘大夫根本不是无界堂抓的?"已经思维定势的周汀予吃了一惊,"会不会那鬼东西就是无界堂里的?不是还有鬼彘吗?"
"鬼彘,包括今早的薄锥,这些东西都是无界堂的没错,但汀予你仔细想想,这些东西的出现会不会太刻意了些,把所有矛头都指向无界堂,很容易让我觉得是有人在暗度陈仓。"
"所以?无界堂就排除嫌疑了吗?要知道无界堂又不是没底气横行霸道。"
自从基本确定是无界堂抓了陆今,周汀予对其几乎是恨得牙痒痒,下意识就认为天下所有坏事都是无界堂干的。
"我只是觉得事情不能单看表面。"
"以唤,"周汀予看向他,酝酿道:"白天里一直没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感觉,你好像对无界堂事无巨细都了如指掌,是不是太……还有,我感觉你今天怪怪的,从看到铜锥起就怪怪的,特别是方才你为无界堂开脱的时候,恍惚间我居然觉得,你跟无界堂是有渊源的。"
话毕,周汀予呵笑了一声,仿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何以唤喉结上下抽动了一下,"你想多了。"
不料,周汀予见状却哈哈一笑,反转道:"你紧张什么?我开个玩笑而已,走,吃饭去,吃完去西郊破庙,早弄清楚早收工!"
刚巧,没走几步,就有一个卖栗粉糕的摊贩。黄澄澄的糕点冒着腾腾的热气,躺在案板上,样子很是诱人。
栗粉糕哇!简直他乡遇故知!周汀予眼睛都直了。
"运气真不错。"周汀予指着栗粉糕,朗声道:"老板,给我来五个!哦不,六个!"
摊主闻言,一面乐呵呵地打包糕点,一面热情唠嗑道:"好嘞!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和朋友一起来的?"
"是了,和朋友一起来的。"周汀予一把揽过何以唤,道:"喏,就是他了,这家伙也会做小糕点,还挺好吃的!"
摊主把包好的栗粉糕双手递给周汀予,何以唤忙从腰包里掏碎银子。"呀!这位公子看上去可不像能下厨房的人啊,您真是好福气!"
"哪有,哪有。"周汀予尴尬却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之后,听着摊主热情洋溢的送客词离开摊铺的时候,周汀予觉得,他看着他们俩的目光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祝福感。
身后——
"阿爹,阿爹,刚刚那两个哥哥长得好好看啊!"摊子后头钻出了一个软软的小女孩。
摊主又望了眼走远的何以唤和周汀予,一把抱起小女孩放在肩上,道:"那是自然了,长得不好看能相互欣赏吗?女儿,你还小,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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