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破庙,月黑风高。
"吃饱了没?"何以唤看周汀予吃栗粉糕吧嗒吧嗒一路了,好像一点都不担心破庙里会有脏东西。
"呐,留了一块给你。知道你不喜欢甜的,也没多留。"
何以唤接过栗粉糕,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怎地,愣了几秒。
"我是想,平日里总是你照顾我,给我做好吃的,有机会我也该关心关心你。"周汀予顿了顿,"虽然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你可能不需要,但我心意到了。"
谢字还没说出口,何以唤就听见一阵空灵的风声,"呼"一下从庙外蹿进了庙内。继而庙内传来细微的谈话声,两个人,哦不,应该是两只鬼。
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听墙角了——
"诶呀,你还敢来?"虽压了声音,但可以听出这是只健康的鬼,至少,需要寿命的不是它。"今天下午来的人你也看见了,不要命了?"
"我明明跟那老头说了独身来的,想不到…"这只鬼声音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能散了一样,"哥,我也是好奇,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功亏一篑啊!借不满约定的年岁,借了也是白借。哎,本来还想在那女的身上捞点的,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
"要不……算了吧……哥,你别难过了……"小鬼安慰之声又小又飘,楚楚可怜。
"我的傻弟弟啊,你活不成了,你倒是不心急。"大鬼叹息。小鬼却没心没肺"咯咯咯"地笑了。
"借寿的小鬼缺心眼吗?"周汀予诧异,"怎么感觉他唯唯诺诺的?"
何以唤:"缺心眼倒不至于,胆子小是真的。比他哥哥本分些。"
"既然是本分鬼,为什么搞的这么狼狈?不知道还以为是跟别人干架,被打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
"哥,我们把人给人家还回去吧。"
"你确定?这是我们唯一的筹码了。你真不想活了?"
"我想活下去。可是,"小鬼又笑了笑,似乎是看开了,"我们也没办法了?不是吗?"
"不!"大鬼语气急促了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不能死,我答应了咱爹娘照顾好你,你不能死!人不能现在还,那人肯定不会再莱胡久留的,再等几天,肯定有机会!肯定有的!"
"哥……"小鬼叹了口气,"我不想强求的。如果今天下午那人看我们做坏事要收了我们,到时候我们俩个都活不成了。你下午冒险毁那封信的时候,不就是怕留下蛛丝马迹冲动了吗?我知道你想保我,不然也不会守在这破庙里收集残存的香火为我疗伤,这都是天意吧,天意让我伤成这样,天意让我们捡到那两个人,我也真的不愿意在阳光正盛的申时进行借寿仪式了。被烈日烤着的感觉,太痛苦了。"
"可你,你就这么死了吗?我们明明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报应在你身上?"大鬼伤悲道。
"哎。"小鬼又叹了口气。
周汀予本来听着兄弟情深的好戏甚为动容,可旋即——"什么情况?阿章和刘大夫,他们捡的?"
何以唤没答话,皱着眉若有所思。"不论如何,他们都得把人还回来。"
周汀予突然钳住何以唤的手,说道:"以唤,我觉得那两只鬼是讲道理的,他们怕你,你呆这别动,我去跟他们商量商量。"
"不行!"何以唤坚决,"就算它们修为低下,可到底是鬼,要去一起去,你一个人,绝对不行。"
"你听不懂吗?"周汀予直起腰板软硬兼施道,"他们怕你,别说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光你一靠近,指不定就是鸡飞蛋打的场面。乖啊,我一个人去,你就算在这看着,也不会让我出事的是不是?"
"可……"何以唤整句话没说完,周汀予就一阵风蹿了出去。他其实很想追上去和他一起的,但此时此刻偏就是挪不动双腿,好像,就好像是被震慑住了——他叫我在这等着的啊,我若不听,他就该生气了。
周汀予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魄力去独面两只鬼,只觉得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有个环节需要自己,自己就顺其自然地上了。
其实,最主要的是,有何以唤当他的后盾,他干什么危险的事都觉得安心。
这个时候,他还执拗又单纯地认为这是自己的成长而非爱情的力量。
大鬼长得人模人样的,就是瘦脱了相寒酸了些,要是有好酒好肉喂上几日,迷倒一众市井女流也没什么问题。小鬼就比较磕碜了,不是说他长得磕碜,只是表面上看过去,他就是一只鬼彘。既然是彘,无口无鼻的,还能讲话,多半是被哪个饥不择食的主夺舍了,小鬼夺鬼彘的舍,这种行为,想想都磕碜。
这么想想,事情可能真和无界堂没什么关系。
"真是感人啊!"周汀予拍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小鬼的视线里。虽然小鬼只是一团圆滚滚的黑气,但他多半是可以看见的,周汀予这个不速之客让他吓了一跳。
"你…你是今天下午那个?!"大鬼显然也是慌张的。
周汀予和和气气:"不不不,我伤害不了你们的,放心放心。"
大鬼将小鬼护到身后,虽感知到这个人真就是个普通人,但语气里还是防备:"你要干嘛?"
"不干嘛。"周汀予欢快地吹了声口哨,"就想问问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嗯?"小鬼从哥哥身后探出头来。
"不要相信他的鬼话!他凭什么管我们的死活,他肯定有目的!"大鬼有些暴躁。小鬼悻悻地缩回了头。
周汀予无奈:"我好端端一个人,哪里说得了鬼话。你们知道的,我身边有个厉害的角色,之所以没让他来跟你们商量,就是我给的最大的诚意。我当然有目的,要开门见山是吧?那好,阿章和刘大夫,在哪?"
"哥哥……"小鬼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
大鬼看着弟弟:"不行啊,这样的话,我们什么都没了……"
两鬼踌躇之际,周汀予道:"活着的时候做一个好人,死了做一个好鬼,苍天会善待你们兄弟俩的。"
不料,语重心长的一句激起了大鬼冲天的怒气——
只见大鬼一阵光掠到周汀予面前,一副目眦尽裂的鬼样差点把周汀予吓得魂飞九天,可他也就只能吓吓人了,作为一只鬼,他的攻击力几乎为零。庙外,何以唤拼命压制自己想上前把恐吓周汀予的大鬼撕成齑粉的冲动。
周汀予一面安抚自己受伤的小心脏,一面听着大鬼咆哮——"善待?什么善待?我们俩兄弟活着的时候本本分分做人,可怜死得早,也本本分分做鬼,我们做错了什么啊?要把我们弄得这么惨?不过是回家,谁知道碰上两队人马打成一团,把路都给挡了,我们想悄悄从中间挤过去,也不碍谁的事不是?可是,可是一个为首的家伙猛使灵力,殃及我们,把我们震到了路边的林子里,我还好只是没了法力,我弟弟,我弟弟就直接被害得肉身粉碎,魂灵出体,奄奄一息了,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捡了彘脑子笨的鬼彘,我弟弟早死了!早死了!"
"等等,"周汀予有些了端倪,"你是这个时候捡到的阿章和刘大夫?"
大鬼情绪波动得厉害,喊完那一串怀疑还沉浸在自己"天道不公"的怨气里,答话的是缩在一边的小鬼:"我们受了伤就晕过去了,哥哥跟我说过,第二天天没亮,他看见晕厥在路中央的阿章和刘大夫,以为是有人和我们一样倒霉,想着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就帮,所以趁着天没亮把他们一起弄回来了。你知道的,我们鬼,最好不要见光。"
周汀予:"这么说,是两队人马其中一队落下了阿章和刘大夫?这俩队什么人啊,怎么就打到一块去了?"
"我怎么知道什么人,反正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打到一块?还能为什么,相互看不顺眼呗,狭路相逢了能不干一架吗?"大鬼骂道,骂完了又说:"还有,那两人绝对不可能是被落下的,当时路上被收拾得很干净,根本看不出打斗的痕迹,那些人再马虎也不可能看不见还有两个人吧?亏我当时蠢到觉得他们也只是过路人,后来打听了才知道,他们分明是被抓了又被扔了。"
周汀予:"打架的两路人,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比如服装啊武器啊之类的?"
"你有完没完?"大鬼不耐烦了,"开始以为你是来帮忙的,现在怎么感觉你是来调查的?去去去,我们俩兄弟都自身难保了,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周汀予看大鬼有带着小鬼走的意思,连忙拖住,"不是,你多答几句也不会少块肉不是?好人做到底嘛!"
大鬼不理,非要带着小鬼走。
"喂!"周汀予决定来硬的,高声道:"你们现在出去可以,别怪我没告诉你们,那个红衣服的就在外面,他脾气可比我暴躁,保不齐你们就看不见明天的月亮了。"
"哥哥……"都要走到门口了,小鬼轻轻地喊了一声,似乎是害怕了。
于是,两只鬼心有忌惮乖乖回到了庙内。虽然大鬼一脸不屑,小鬼根本看不见脸,但周汀予就是觉得自己帅呆了,居然可以让两只鬼言听计从,这绝对是要记录他周氏史册的风光事迹。
"打斗的人有没有特殊之处?"周汀予又问了一遍。
大鬼:"两队人穿得很整齐,衣服还时不时会发亮。天太黑了,具体穿了什么也不知道。"
周汀予:"会发亮?"
这时,小鬼声音幽幽响起:"发亮应该是外衣上的金属纹绣反衬了月光。而且亮斑在后领,形状大概像个镂花的月牙。"
"月牙……"周汀予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图案,眉头一紧问道:"或许,你们知道无界堂吗?"
大鬼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一般,护着小鬼连连后退了几步,"什么?无界堂?"
"嗯?你知道?"
"……"大鬼话还没说出口,庙外亮起的一片褐绿色强光就刺过破旧的门窗,继而"哄"地一声巨响,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天而降了。
大小鬼连忙避退三尺又是躲光又是捂耳朵,周汀予却顾不上自己五感上的冲击,脑子里嗡得只剩一个念头——不好!以唤还在外头!
明明自己都不着四六,还要关心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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